第80章 第80章共禦魑魅(1 / 2)

攻玉 凝隴 16647 字 10個月前

靜塵師太滿臉詫色:“方丈?”

來人正是緣覺方丈等人,方丈身後,則是寺裡的一眾大弟子,再後頭,擠著長安各道觀的觀長,就連剛從外頭趕回來的見天和見仙,也都在人堆裡,加起來烏壓壓約有數十人之眾,燈火映晃,將巷子照得人影憧憧。

眾人模樣狼狽不堪,儼然剛經曆一場惡戰,表情或惱恨,或疑惑,一邊用目光找尋著什麼,一邊說:“怪了,那邪物明明朝後巷遁來了,為何又不見了。靜塵師太,你剛才可看到那邪魔了?”

靜塵師太愕然四顧:“沒瞧見!方丈,耐重從陣法裡逃出來了?”

緣覺方丈望著頭頂那渺無星痕的夜空,久久未語。

明心等人素來頗重潔淨,此刻也是滿身汙汗:“方丈,為了對付此物,寺中可是頭幾日就開始打造陀羅尼經幢。弟子想不明白,那魔物既是佛門叛徒,為何我們排好的陣法會失靈。”

緣覺方丈尚未答言,卻見前殿上空又亮起一道急電,怪聲越來越大,連佛堂裡都傳來巨響:“不好,那東西又遁到前殿去了。”

有道士驚道:“聽這動靜,這魔物竟在破壞殿中的羅漢像!”

眾人都驚訝到無以複加,妖邪之物向來對佛殿避之不及,這耐重竟如此藐視佛門,不,何止藐視,簡直懷著切骨的恨意。

“孽海無涯。”緣覺方丈歎了口氣,洪聲道,“吾等不能被此物所牽引,明心、見性,到前院重新將陀羅尼經幢豎起,換羅漢陣。”

“是!”

緣覺方丈率先邁步,巷子裡重新喧雜起來,靜塵師太拽著段青櫻留在原地,眼睛卻細細辨著眾人神色,眾人或是使出輕功急縱,或是乾脆掠上牆頭,都是全力備戰的模樣。看了一晌,她再無猶疑,趁亂護著段青櫻逆著人潮中朝前走,等巷中人都走空了,這才拐出了廚司後頭的巷口,出了寺,便大肆拽著段青櫻飛縱起來。

段青櫻仿佛終於發覺不對勁,忙要掙脫靜塵師太,靜塵師太抬手就點住了段青櫻的啞穴,然後把她往腋下一夾,騰空跳上了對麵那座院落的院牆。

那是一座小院,與大隱寺隻隔著一條巷子,院中靜幽幽的,顯然無人在內。

靜塵師太落了地,摸到其中一間廂房,推開門,入內,掩上門。

一燈熒然。

房中隻有一床、一席、一桌。

靜塵師太製住段青櫻幾處要穴,把她輕輕放到床上,自己則立在床畔側耳傾聽,大隱寺內梵音陣陣,卻壓不住那掀天而起的陰戾怪聲。

靜塵師太嘴邊微露笑意,先從袖中取出一粒藥丸給自己服下,隨後快步走到桌邊,揭開香爐,把一塊香料投了進去。

做完這一切,靜塵師太回頭看了看床上動彈不得的段青櫻,臉上突然露出一點不忍之色,假惺惺地歎了口氣。

歎氣歸歎氣,她還是毫不猶豫點燃了那塊香料。

很快,香爐裡冉冉升起一縷輕煙,隨著那煙氣幽幽擴散開來,整個房裡都彌漫著一縷辣油似的古怪香氣。

靜塵師太為了等待香料起效,耐心在桌邊坐下來,忽覺不對勁,忙要一躍而起,結果遲了一步,外頭忽有一支淩厲的金箭透窗射入,一下子射中了她的右肩。

靜塵師太心知中計,忙要縱身往後逃,哪知這時候,前門被人一腳踹開了。

進來的是藺承佑,後頭則是見天和見仙,再後頭,居然還有絕聖棄智,以及一位身裹披風的小娘子。這小娘子靜塵師太認識,是滕將軍的女兒。滕娘子身後則是一位身材高大的護衛,奇怪的是,護衛手裡居然端著一個水盆。

見天在後頭看到屋內景象,簡直瞠目結舌:“靜塵師太?真是你。”

靜塵師太左手固住右肩上的那隻金笴,轉眼就痛得冷汗淋漓,望著來人,表情比他們更驚愕:“你們、你們這是做什麼?”

旋即憤然看向藺承佑:“世子,你為何不分青紅皂白傷人?剛才段檀越說她跑累了,貧道隻是帶她在此歇一歇,”

藺承佑身負箭囊,徑自跨入屋內,打開香爐爐蓋,把那塊香料掐滅了取出,諷笑道:“歇一歇?順手還點燃陰毒至極的天水釋邏麼?”

靜塵師太愣了愣:“天水釋邏?”

藺承佑在手裡拋了拋那塊沉檀色的香料,點頭笑道:“沒想到今晚都這樣亂了,師太取胎的步驟還是紋絲不亂,也對,要謀取月朔童君,離不開這個好東西。點住穴位隻能讓孕婦不動,卻沒法讓其保持清醒,畢竟人在痛到極點時會自發昏過去,有了這種香料就不一樣了,這東西能時刻刺激人的心魂,再痛苦也始終神誌清楚,隻有如此,才讓這些婦人全程看到自己腹內胎兒被取出的景象,繼而將滿腔怨恨透過臍帶傳給胎兒,不這樣做,又怎能獲得月朔童君。如今人贓俱獲,師太還有什麼話可說。”

靜塵師太張了張嘴:“不對,我剛才一進來屋子裡就有這東西了,這斷然不是我點的。”

藺承佑一哂,走到床邊給“段青櫻”點了穴。

“段青櫻”從床上坐起來,一指靜塵師太:“她點了我的穴道,然後親手點燃了這香料。”

靜塵師太死死盯著段青櫻,今晚她一來就去了西翼,當時這個“段青櫻”正好從房裡出來,此前她隻見過段青櫻幾麵,不算熟,但也能一眼認出段青櫻。當時她仔細瞧過了,模樣對,嗓門也對,貼身侍婢也對。

她謹慎慣了,即便如此也不忘再三核對,剛才雖趁亂帶走了段青櫻,她掌心卻一直在試探對方的內力,經過再三確認,這小娘子的確沒有武功在身,加上彆的方麵都對得上,她才敢確定段青櫻真落入了自己手中。

這一點,在她給段青櫻點穴時,再一次得到了驗證。

怎知一切全是假的。

她回過神,緩緩將兩道毒蛇般冰冷的視線投向藺承佑:“你找人假扮段青櫻?”

這個局能做到這份上,簡直讓人防不勝防。

藺承佑摸摸耳朵:“找的還是不會武功之人,前後找了三日,費了我不少工夫,好不容易才在宮裡找來一個模樣差不多的宮女,裝扮裝扮也算夠用了。不做得這樣細,又怎能引你這樣的‘大邪物’上鉤?靜塵師太,不——”

他笑意慢慢斂去,一字一句道:“皓月散人。”

見天和見仙趁機護著那宮女出了屋。

靜塵師太左手摁著右肩上的傷口,身子悄然往後挪,眼珠在眶子裡微微轉動,似在盤算應對之計。

藺承佑裝作沒察覺她的盤算,懶洋洋道:“其實你本可以做得更小心,可惜這幾日因為封城處處受製,你沒法像之前那樣細細挑選孕婦,卻又急著謀求下一具月朔童君,無奈之下,想起段青櫻有孕卻不敢告訴人的事,便把主意打到了她的頭上。至於你為何知道她的秘密,自是你在她們到玉真女冠觀抽簽許願時,你悄悄躲在暗處聽來的,這手法,就跟你得知舒麗娘和小薑氏秘密時如出一轍。”

說到此處,他一哂:“這些婦人隻當玉真女冠觀許願靈驗,整日絡繹不絕到觀中賞花和求簽,怎知你這位道貌岸然的住持,是一隻披著人皮的虎狼。”

靜塵師太不動聲色退到了後窗前,身子忽一側,用未受傷的左肩猛地撞開窗扉,沒等縱出去,表情就僵住了,數十名金吾衛在後院中靜侯,無數支寒光閃閃的箭矢指著她,隻要她膽敢跳出去,立刻會被射成篩子。

靜塵師太眯了眯眼,回手便要揚出大把暗器,怎知還發力,手指就一麻,越使力,那股脹麻的感覺就越明顯,漸漸連胸口都如同壓上了一塊大石頭,讓她渾身動彈不得,她又驚又恨:“你在箭上喂了毒?”

“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藺承佑左手依舊握著那張金弓,右手卻從袖中抖出一抹銀星,抬手一揚,鎖魂豸二話不說將靜塵師太捆住。

靜塵師太忙要咬舌,銀鏈的末端卻探入她口中,快如閃電,讓人根本不及防備,她隻覺一股鐵腥氣充斥著口腔,惡心之下不得不鬆開口。

“想死麼?”藺承佑,“勸你省點力氣,在我沒問到想問的話之前,你連死的資格都沒有。”

靜塵師太掙紮一番毫無效用,反倒從容起來了,看著藺承佑,忽而一笑:“耐重已經闖入了寺中,你不去幫著老和尚降魔,倒有心思在此處與我周旋。此物雖未全部恢複陰力,屠殺一寺僧人可是不在話下的。”

藺承佑抱著胳膊,笑了笑。

靜塵師太目光顫了顫,臉色陰了下來:“那陣法未破?”

藺承佑揚了揚眉:“真不好意思,叫散人白忙一場。”

說著偏過頭,對屋外道:“滕娘子,這位‘靜塵師太’那日是怎麼同你說的?”

滕玉意越過絕聖和棄智的身畔,進屋不緊不慢說道:“那日她跑來寺中告訴我,我遺失在地宮的步搖找不到了,說完這話,她就借故同明心和見性兩位法師到後頭用膳去了,我猜她就是那時候摸清了寺中的格局和陣法,所以她才料定今晚寺裡困不住耐重。”

藺承佑粲然笑道:“聽明白了?我們既懷疑你有問題,知道你到寺中來過了,又怎會不作改動?你今晚雖然釋出了耐重,可它一來就被陀羅尼經幢困住了,剛才你看到的那一切,不過是我們為你準備的障眼法。這一點,連各家道觀的道長都被蒙在鼓裡。”

靜塵師太不接藺承佑的話頭,卻隻顧著打量滕玉意,忽然露出恍悟之色,點點頭道:“那日闖入靜室的人就是你。枉你就在我眼前晃了幾次,我卻沒把那黃臉大胡子的少年跟你這如花似玉的小娘子想到一塊來。”

說著橫目斜睨藺承佑:“早知道你與滕娘子私底下有了攀扯,我就該——”

滕玉意忙要斥靜塵師太胡說八道,可沒等她開口,鎖魂豸就似乎受到了小主人的示意,身子一探將蟲尾堵住了靜塵師太的嘴。

靜塵師太皺了皺眉,這次除了一股鐵腥味,還有一股熱烘烘的臭氣在口腔中彌漫,那味道臭得離奇,她略一皺眉,突然怒睜雙目:“藺承佑,你居然——”

這蟲子居然在她口中放了個屁。

下作!無恥!

她惡心欲嘔,氣得破口大罵:“小畜生,你竟敢如此羞辱我!”

藺承佑笑得很無恥:“這蟲子隨心慣了,你要是再當眾放屁,下回它說不定直接在你口裡——”

靜塵師太頭皮一麻,這話的意思莫不是,這蟲子還會在她口裡屙屎?

她恨恨然看了眼藺承佑的耳垂,他生得極俊美,膚色也白淨,那抹一閃即逝的紅,她可是瞧得清清楚楚,冷笑道:“我是不是胡說,你自己心知肚明——”

藺承佑目色一沉,靜塵師太便覺那蟲尾又探進來,她唯恐蟲子真在自己口裡屙屎,嚇得忙把後頭的話又咽了回去。

“我問,你答。”藺承佑笑道,“膽敢耍花樣,我有無數種法子折辱你,不信?大可以試試。”

靜塵師太哪敢再試。

她憤懣地喘著粗氣,牙根恨得直發癢,一時不敢再盤算彆的,隻按耐著惱恨道:“好,隻是在我回答問題之前,能不能請世子告訴我,我是何時露出的破綻?”

藺承佑心知此人心計深沉,直接問她幕後之人是誰,必定得不到答案,不如乾脆與她周旋,再趁其不備探知答案,於是不緊不慢道:“你最大的破綻,就是你多此一舉嫁禍舒文亮。”

“多此一舉?”

“還是先從舒麗娘的死說起吧。”藺承佑道,“這婦人是去年七月才來長安的,中秋那晚與鄭仆射相識,之後便住到了春安巷,臘月懷孕,至今有三個多月了,她懷孕前鮮少與人往來,懷孕後更是深居簡出,我問了舒麗娘的下人,除了舒文亮,這三月沒人去拜訪過她,而從凶手動手前盯梢舒麗娘來看,此人似乎不肯在春安巷行凶,這樣做似是怕被舒麗娘的鄰居認出自己的身形,照這樣看,除了舒文亮,凶手不可能是彆人了。

“可是經我仔細查問,原來這三月除了舒文亮,還有一位個頭矮小的人去過春安巷,隻不過這個人並不是專程去拜訪舒麗娘的,而是借著臘月過大年的機會挨家挨戶上門送年符。

“這人到舒麗娘的宅子送完年符,順便與舒麗娘說了許久的話,走之前對舒麗娘說觀裡的香很靈驗,閒時不妨到觀裡去上香求個平安。

“此前我問過好幾回,舒麗娘和下人和鄰居都沒有想起來這件事,這當然是因為,沒人會想到一個送門神符籙的道長會與一樁凶殺案有關。直到我換了一個方式,問近日可有僧道上門,她們才想起這件事。

“知道這件事後,我便順勢往前查,原來早在那日之前舒麗娘就去玉真女冠觀燒過香了,我猜你聽到了一點她的秘密,然而不是很確定,而你為了不傷及自己修為,動手前必須確定孕婦本人做過惡事,為了弄明白怎麼回事,隻好暗中跟蹤舒麗娘,知道她住在春安巷,便假借著送年符誘惑她再去觀裡上香,聽說你們觀裡求簽不需另添香火錢,但一貫有個規矩,就是必須在神像前說出自己的心願,這樣才會靈驗。那間求簽的靜室無人,沒人會想到這個規矩是為了方便有人暗中偷聽。

“沒多久,舒麗娘果然又去玉真女冠觀上香。起初我隻顧著調查她與小薑氏常去的那幾家鋪子的重合處,卻忽略了兩人行程上最明顯的一個交彙點——玉真女冠觀。因為我萬萬想不到,一家道觀的道長會與這起連環殺人取胎案有關。”

滕玉意在旁聽著,暗自點了點頭,玉真女冠觀是當年的玉真公主所建,為建此觀,公主特地請來了百名天下異士,布地宮、請天君,就連公主自己也自奉“真人”。公主仙逝後,觀中依舊香火鼎盛,除了經常舉辦賞花會和詩會來籠絡京中貴婦,曆來還有個說法,就是女子若是在觀中求簽許願,會比旁處更靈驗,故而多年來香火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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