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首前設一案,案上供著薑貞娘的生辰八字,案兩邊豎著招魂幡。
風一吹,幡就動,香爐中的煙氣卻紋絲不動,三縷青煙筆直向天。
絕聖和棄智在庭院裡灑好止追粉,跑回井邊對藺承佑說:“師兄,弄好了。”
藺承佑淡聲道:“記得護好陣。”
“是。”
藺承佑徑自用朱砂在井前畫好“玄牝之門”,從袖中抖出銀鏈,施咒將其變為長劍。
與此同時,經堂內飛出一條極細的紅線,絕聖和棄智上前捉住那根紅線,將其係在井口周圍。
他們知道,這回跟上回幫安國公夫人招魂一樣,幫忙輔陣的仍然是聖人。
原本師公要主陣招魂的,但拚湊殘魂會損傷自身修為,他老人家年歲已高,聖人和師兄都堅決不允清虛子插手此事,商量到最後,到底由聖人從宮裡出來幫忙護陣。
不過師公也沒閒著,師兄和聖人一外一內合陣,他老人家就鎮守在經堂裡。
一切準備周詳後,藺承佑時揮出一符,擊向地上的玄牝之門,符火點燃了門框,他飛身躍到井上立住,揮劍直指牆外,喝道:“薑貞娘,還不回麼?”
話音未落,院落上空的穹窿驟然一暗,陰風從四麵八方襲來。
絕聖和棄智心頭直跳,玄牝之門一打開,厲鬼全會源源不斷聚攏到此處來,為了及時找出混在其中的薑貞娘,他們接下來片刻都不能懈怠。
這一招魂,一直從清早招到下午,院子裡的止追粉上踏滿了各類鬼魂的腳印,卻遲遲不見薑貞娘的魂魄現身。
絕聖和棄智為了驅趕那些不告而來的厲鬼,累得滿頭大汗。
僵持到最後,藺承佑已是滿頭大汗,清虛子因為暫時插不上手,隻能在經堂裡來回踱步。
末了絕聖和棄智都有些灰心了,薑貞娘四年前就被害得魂魄亡佚,說不定早就拚湊不齊了,哪怕使勁辦法,恐怕都是徒勞無功,頹然間一回首,卻看到師兄依舊堅持不懈主陣,這等大陣最消耗心神,師兄卻沒有半點灰心喪氣的意思。
絕聖和棄智默默望著師兄,師兄不管遇到何事,好像從來不會打退堂鼓,這樣一想,忙也抖擻精神,繼續幫忙甄彆厲鬼。
就這樣又過了一個時辰,藺承佑的汗水已經浸透了衣裳,卻仍堅持著,他既然答應了宋儉,就沒有半途而廢的打算,況且這等大陣一旦啟動起來,不能說停就停。
忽見大門敞開,止追粉上落下一大堆淩亂的腳印,看樣子又有大批遊魂被引來了。
藺承佑依舊沒聽到紅線上的鈴鐺作響,原本不報指望,卻聽到師公在經堂裡說:“來了!”
藺承佑暗覺詫異,鈴鐺和案上的符紙都未響,師公如何知道薑貞娘的魂魄來了,心中一動,難道是——
他吃力地轉頭看向一旁的宋儉屍首,一望就知道答案了。
宋儉那雙一直睜著的眼睛裡,忽然淌出一行淚。
愕然回過頭,就見一縷鬼影晃晃蕩蕩朝宋儉的屍首前走來。
宋儉的麵龐很安靜,那行淚順著他的臉頰一直往下淌,一直往下淌,直到滴落到衣領上,消失在衣料中。
藺承佑有些動容。
那枚鬼影一走近,紅線上的鈴鐺就開始大震,與此同時,條案上寫著薑貞娘生辰八字的紙人也倏地立起來了。
遊魂飄蕩到宋儉的屍首近前,陡然發出低低的啜泣聲,緊接著,黑暗中聽到一聲歎息,另一縷幽魂從靈床上飄下,影影綽綽走到薑貞娘的魂魄前,將其摟入懷中,兩枚遊魂相依相偎,仿佛融為一體。
***
聖人已經被禁軍們護送回宮了,絕聖和棄智仍在啼哭。
他們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哭,隻是想到剛才的那一幕就難過,眼淚抹了又流,流了又擦,止都止不住。
藺承佑仿佛沒聽到師弟的啼哭聲,令人收好了陣法,自顧自斜靠在一旁遊廊的闌乾上,漫不經心盤弄著那管玉笛,臉上若有所思。
清虛子拾掇好出來,揚聲喝問兩個徒孫:“哭夠了沒。”
絕聖和棄智跑到師公麵前,抽抽嗒嗒地說:“……徒孫們……徒孫們是覺得宋世子和薑貞娘太苦了,師公……他們明明什麼都沒做錯………這樣的恩愛夫妻……為何就不能白頭到老呢。”
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清虛子望著兩個小徒孫清亮的淚眼,悵然歎了口氣:“這還不明白嗎?這就叫造化弄人。如今好歹找回了薑貞娘的殘魂,已經是不幸中之大幸了,夫妻二人今生緣分已斷,至少能謀個來生。”
說著看了眼那邊發怔的藺承佑,若有所指道:“你們瞧,哪怕相隔四年,哪怕薑貞娘隻剩殘魄,宋儉也能從一堆遊魂中認出自己的妻子。不懷著這樣的一腔執念,連來生都未必謀得到,正因為情比金堅,千難萬險都不在話下。”
藺承佑仿佛有所觸動,目光微微一漾,再抬頭,師公已經到了跟前。
清虛子想起絕情蠱的事,暗自在心裡歎了口氣,臭小子,這回該明白何為“情”字了,苦不苦?怕不怕?
他抬手就是一個爆栗:“你自管消沉。”
消沉?藺承佑把頭往後一仰,他在琢磨怎麼才能讓滕玉意喜歡上自己呢。
他笑了笑道:“師公手下留情,疼啊。”
清虛子道長一愣,隨即重重哼一聲:“看來還是沒吃夠苦頭。”
藺承佑暗想,昨天這個生辰對他來說,是夠苦的,不但苦,還澀,像喝了一大口黃連,連舌根都是苦的。
但苦了一晚上之後,早上又振作起來了,無非是滕玉意還沒對他動心,現在想想,也不算天塌下來了,要知道這回他可是遇到了這世上最好的小娘子了,就此放棄是想都彆想的事。
隻不過這事對他來說算是個全新的難題,他以前可從沒討小娘子歡心,想來想去,身邊這些長輩裡,好像隻有過皇伯母最懂小娘子的心思,所以適才一閒下來,他就在心裡盤算如何請教皇伯母。
眼看師公拾掇好出來了,他順勢起身:“您收拾好了?那我們進宮吧。”
清虛子把臉繃得緊緊的:“既然不消沉了,晚上你可彆吹笛子了,師公昨晚快被你吵死了,走吧走吧,彆讓你伯父他們久等,正好師公也有事要跟你伯父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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