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 90 章(2 / 2)

攻玉 凝隴 11696 字 10個月前

段文茵攬轡攔到段寧遠的馬前,衝弟弟怒目而視:“你要去做什麼?!”

段寧遠拽住韁繩,張口要辯駁什麼,末了又咽了回去。

段文茵沉著臉:“剛才你都看到了,成王世子受了傷,此事必定會驚動宮裡,你這時候卷進此事,就不怕連累鎮國公府的名聲?”

“可是真要判了杖刑,就算不死也會丟掉半條命。”段寧遠咬了咬牙,“二娘雖然做錯了事,但也是為了救母才如此。阿姐,我並非想幫她脫罪,但叫我對她不聞不問,恕我辦不到!”

“那是她咎由自取!”段文茵揮動馬鞭狠狠抽到地上,“寧遠,你自小聰敏過人,為了一個董二娘竟糊塗至此!她既跟你私會,一定聽說過段家跟滕家的關係,她當時在簾後明明醒著,卻聽憑你怪罪滕玉意,你且細想想,她真是良善之輩嗎?”

段寧遠一噎。

段文茵冷笑連連:“她自是巴不得你跟玉意退婚。”

“阿姐!”

“她父親董明府今年述職待選,經吏部評定隻得了個‘下中’,非但指望不上擢升,恐怕還要外放,而且想必你也知道,董明府曾狠得罪過鄭仆射,如今鄭仆射拜相,董家的苦日子才剛開頭,我聽說董家遲遲不肯給二女兒訂下親事,就是想攀個對董家有助力的高門女婿。“

段寧遠臉色越來越難看:“阿姐,你縱是不喜歡她,也不必將她想得如此不堪。”

段文茵冷哼一聲,要是料到弟弟會陷得這樣深,她當初就該做得狠絕些。

她雖早就嫁去了洛陽,卻也常聽人說起萬年縣董明府的女兒。董家這位二千金詩琴雙絕,是長安城有名的才女。

弟弟在隴右道從軍三年,回來後在一次正元節燈會上邂逅了董二娘,少年男女情竇初蒙,動情往往隻在一瞬間,暗中來往大半年,弟弟對董二娘已是情根深種。

她無意中得知此事,驚怒之下立即逼弟弟疏遠董二娘,怎奈弟弟被董二娘弄得五迷三道,甚至萌生了退婚的念頭。

段文茵痛心疾首:“今晚我就不該心軟答應你把董二娘接到紫雲樓。我隻當她性命垂危,怎料她彆有心腸。

“我且問你,她阿娘急需六元丹,她為何不堂堂正正找你幫忙?阿爺在聖人麵前也算說得上話,要是你打定了主意要替她弄六元丹,未必就弄不到,董二娘不來找你,反借著這個由頭三番五次去找成王世子,你可細想過其中的緣故?”

段寧遠麵色霎時變了,段文茵譏諷一笑:“你和玉兒自小訂親,要退婚簡直難如登天,成王世子身份尊貴,至今未議過婚事,董二娘高自標置,心裡怎能沒彆的盤算?要不是成王世子根本不吃她這一套,董二娘今晚未必會挑唆你和玉兒退親,哼,小娘子這些彎彎繞繞我可是見得多了。”

段寧遠從齒縫裡擠出一句:“她不是這種人。”

“她不是這種人?她阿爺和阿兄今晚不在身邊,她明知那藥不好討要,為何獨自一人跟上去?你一廂情願要救她,卻連她心裡在想什麼都不知道!”

段寧遠臉色蒼白,忽然一抖韁繩,段文茵驚道:“你要去做什麼?“

“去京兆府,有些話得當麵問個清楚。”

“若她還騙你呢?”段文茵冷笑。

段寧遠默了默:“我自有辦法叫她說真話!”

“你給我站住!滕家現在打定主意要退親,苦於找不到你和董二娘有私的證據罷了。你這時候去找董二娘,萬一被人發現什麼,任誰都攔不住滕家了。到那時候,人人都會知道你負人在先,人人都會在背後指摘你。就算你想問個明白,為何不等滕家打消退婚的念頭之後?“

段寧遠硬生生勒住韁繩,即便不顧及自己,也要顧及鎮國公府的名聲。

“忘了這個董二娘吧。以前你說你不喜武將之女,可是今晚你也見了玉兒,雖說遮著頭臉,但就身段氣度而言,哪一點不比董二娘強?她模樣阿姐也見著了,當真是百裡挑一的美人。”

段寧遠不耐煩聽這些:“阿姐,二娘的事不能再等了,真等施了杖刑,就算不殘也要傷上半年,趁她還未定罪,今晚我必須去一趟,府尹不在,最近正好是孟芳仲當值。”

段文茵一愕,打聽得這麼明白,可見已經提前做了安排。

她恨恨地想,弟弟如今泥足深陷,急需一劑猛藥,董二娘鬨這樣一出,未必不是好事,等弟弟看清了董二娘的為人,正好借此機會做個了斷。

段文茵重重歎氣:“罷了,你非要去的話,我也攔不住你,隻是去的時候萬萬要當心,切莫授人以柄。今晚過後你給我忘了這個董二娘,把心收回來,安心等著迎娶玉兒。”

段寧遠沒接話,正是風口浪尖的當口,必須想個萬全之策,他反複在心裡演繹一番,終於拿定了主意:“放心,我和董二娘既不會‘碰麵’,旁人也不知我去找過她,此事不會泄露出去,如何授人以柄?阿姐先回府吧,我去去就回。”

***

滕家的犢車駛出沒多遠,迎麵遇見了杜家父子。

兩下裡一打照麵,車夫率先勒住韁繩:“老爺,大公子。”

父子倆各騎一馬,一路趕來已是汗若濡雨,杜裕知騎術欠佳,下馬的時候身子還有些搖晃。

滕玉意和杜夫人掀開車簾確認一眼,急忙下了車,走近才發現杜裕知麵如金紙,杜夫人慌忙上前攙扶:“老爺不用擔心,蘭兒服了藥,已經見好了。”

杜裕知抓住杜夫人的手,喘籲籲正待細問,杜紹棠奔到母親跟前:“阿娘,阿姐在何處?究竟出了何事,咦,玉表姐?”

杜裕知緩過了勁,也詫異道:“玉兒,你怎麼跟你姐姐和姨母在一處?你信上不是說過兩日才到長安嗎?對了,蘭兒現在何處,快讓我瞧一瞧。”

滕玉意撿了緊要的話答道:“姐姐現在車上,剛吃了藥,已經無甚大礙了。”

杜裕知神不守舍,非要上犢車親眼看過才放心,杜夫人隨他上了犢車,把今晚的事大致說了說,悵然握著女兒的手道:“也算不幸中之大幸了,遇到這樣的大邪祟,還能撿回一條性命。明日青雲觀的小道長還會上門探視,估計再調養一回就無事了。老爺你看,蘭兒的氣色益發見好了。”

杜紹棠擠在後頭默默看著,眼中隱約有淚光。

滕玉意瞧著這個表弟,不到十一歲,剛曉事的年紀,身量倒是夠高了,隻是過於窄瘦,相貌與母親姐姐如出一轍,白膚明眸,生就一張清秀的瓜子臉,要不是已經束了發,乍一看會誤認成小娘子。

杜紹棠小時候常跟在她和表姐後頭跑,她們蕩秋千,他也蕩秋千,她們鬥萱草,他提著彩篚替她們摘花。

被姨父狠狠打了幾回之後,杜紹棠不敢再膩在內宅了,後來進了國子監念書,書是一貫讀得好,就是性情不夠剛直,遇事總愛啼哭。

記得姨父曾慨歎,姐弟兩個換一換就好了,女兒性情簡靜,但骨子裡極有主見,兒子這副黏糊軟糯的性子,也不知何時能支撐門戶。

姨母卻說:“誰家的小郎君生來就擎天架海的?往後大了跟你出去走動,多曆練曆練就好了。”

前世表姐遇害後,姨母也一頭病倒,滕玉意和杜紹棠衣不解帶,每日在廊下熬湯煎藥。

滕玉意因為要調查殺害表姐的凶手,背地裡奔波不休,杜紹棠卻不同,失去了母親和姐姐庇護的他,好比失去了枝乾的藤蔓,萬事拿不定主意,唯知以淚洗麵。

前塵影事亂紛紛從眼前掠過,滕玉意思緒萬千,她前世不喜這個怯懦的表弟,今晚見了杜紹棠,腦海中第一個浮現的卻是他年幼時在後追逐的小小身影。

杜紹棠不知滕玉意為何發怔,許久未見了,剛碰麵又讓玉表姐看見他哭鼻子的樣子,他怪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淚輕喚道:“玉表姐。”

滕玉意把手絹遞給杜紹棠:“喏,擦一擦。阿姐沒事,這下可以放心了。”

杜紹棠臉一紅:“我沒哭。”

滕玉意在自己臉頰上輕輕刮了刮,杜紹棠破涕而笑,杜裕知斥道:“你瞧瞧你,哪有半點須眉之氣!你阿姐受不得風,你擠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快下去開路。”

杜紹棠一聲不敢吭,老老實實下了車,杜夫人隔窗殷殷叮囑:“夜深了,路不好走,騎慢些不打緊,當心彆摔著了。”

杜紹棠悶悶道:“兒子曉得了。”

杜裕知又問了幾句淳安郡王和成王世子的事,捋須片刻道:“備份厚禮,擇日登門道個謝也就是了。郡王府車馬盈門,未必肯接我們的帖子,要是郡王殿下不肯見,我們也不必為了報恩一再上門。”

滕玉意就猜到姨父會這樣說,姨父這個人迂腐死板,最不屑與天潢貴胄往來。

其實真要細說起來,杜家百年前也是望族,直到姨父祖父一代,杜家才慢慢衰敗下來。

姨父雖說繼承了祖業,但家中境況早已不比往昔,不過好在他幼有才名,一手詩文冠絕長安。十九歲就中了進士,不久又因考中製舉得授校書郎。

恰逢太原王氏旁係的一支要替兩個女兒擇婿,王公因賞識杜裕知的才情,便將長女嫁給了杜裕知。

當時長安無不稱羨,年紀輕輕就入了仕,娶的又是名門之女,日後杜裕知必定前途無量,誰知姨父性情驕狂,很快就把上司同僚得罪了個遍,不久又被人尋了錯處,遠遠貶謫到嶽州。

一晃二十年過去,姨父官越做越小,身上的酸腐之氣倒是日甚一日,去年好不容易才調回長安,又因不受吏部長官的待見,隻得了個國子監的閒職。

杜夫人知道丈夫的老毛病,耐心勸道:“老爺此言差矣,我們既無所圖,何妨再坦蕩些,到時候我們自管遞我們的帖子,若是郡王殿下不見,大不了等妹夫回了長安,我們再同他一道登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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