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第 116 章(2 / 2)

攻玉 凝隴 11840 字 10個月前

“有一回我趕去看望玉兒,這孩子抱著阿娘給她縫製的小布偶,一個人坐在花園裡的秋千上睡著了,不小心摔下來,頭上磕出了好大一個疙瘩,我當時就哭了,這還隻是其中一樁,自小就沒了親娘,又是個女孩兒,這些年阿玉到底受了多少委屈,我這做姨母的壓根不敢深想。”

說到此處,杜夫人眼眶有些發熱。

“後來玉兒的阿爺把她送到我身邊教導,我恨不得掏出心肝來疼她,玉兒受了委屈,比挖我的肉還難受,玉兒心裡不順氣,我這個做姨母的隻會更覺得憋屈,所以夫人想岔了,今晚的事彆說讓我來開解玉兒,恐怕還得玉兒來開解我,我也想明白了,段小將軍雖年輕,卻並非莽撞孩子,若非心裡早就存了念頭,絕不會衝口就說出退婚的話——”

段文茵忙要開口,杜夫人卻又道:“再者說,婚姻大事絕非兒戲,做姨母的豈能胡亂出主意?過幾日妹夫就回長安,究竟該如何,妹夫自會定奪。夫人熬了這半夜,想必也累了,再緊要的事,一晚上說不完,不如就此彆過,各自回府安歇。”

段文茵接連碰了兩個不軟不硬的釘子,倒也未動氣,沉吟了一陣,她含笑牽馬讓到一邊道:“也好,照料傷者要緊。橫豎過幾日我們祖母過壽辰,到時候兩家還會碰麵,夫人和玉兒先走一步吧,明日我登門探視杜小娘子。”

杜夫人假裝未聽見後頭兩句話,淡笑著放下車簾,就在這時,紫雲樓車馬喧騰,一行衣飾華貴的男子從樓內出來,邊走邊商量什麼。

夜已深,台階前花月相映,那幾人停駐在半明半暗的燈影裡,難以辨清麵目。

仆從們紛紛牽馬上前,那幾人移步下了台階,當先那人紫袍玉冠,通身玩世不羈的作派,不是藺承佑是誰。

藺承佑的坐騎是一匹瀟灑威昂的駿馬,紫鬃雪蹄,飾以錦韉金絡,大約是番邦進貢的,毛色極為殊異。

他上馬之後,屈指呼哨一聲,暗處裡倏地竄出道暗影,迫近藺承佑,一躍上了馬背。

杜夫人嚇得捂住胸口,滕玉意瞧過去,那東西雙目碧光熒熒,兩耳尖利如剪,原來是一匹油亮發黑的小獵豹。

小獵豹蹲踞在藺承佑背後,體格不大卻也威風凜凜,長安城常有王孫公子豢養鷹鶻或是猞猁,像這等凶狠難馴的獵豹倒少見,不過這倒符合藺承佑一貫的作派。

未幾,護衛們押著董家的馬車過來了,段寧遠執韁在原地轉了兩轉,末了還是沒忍住,驅馬往藺承佑跟前去,段文茵麵色一沉,當即追上前。

姐弟倆剛奔到一半,藺承佑扭頭看了看滕家的馬車,突然對馬前的小道童說了句什麼。

小道士點點頭,撩起道袍朝滕府馬車跑來:“請問滕娘子在車上嗎?”

這下不隻段寧遠和露出驚訝的神色,杜夫人也大感意外。

滕玉意在車內好奇問:“小道長有何事?”

絕聖撓了撓頭:“能否讓貧道上車?這話得當麵說。”

藺承佑應了一聲,問宮人:“屋裡都怎麼安置的?”

“依照世子的囑咐,已將五名女傷者安在一張胡床上,床前障以厚簾,隻露出舄底供辨認。”

“安國公夫人不必跟其他傷者放在一處,她被妖物附身這麼久,能不能活過今晚尚未可知,屋裡備一盞熱湯,前頭備上犢車,待送服完第一劑湯藥,立刻將安國公夫人送到青雲觀去。”

“是。”

滕玉意料著外頭的人要進來,便隨姨母起了身,她頭上的冪籬不曾撤下,倒也無需避嫌。

來人不少,除了藺承佑和鎮國公府的人,還有好些雲鬢華服的貴婦。

頭一個進屋的就是段文茵。

近來長安的女子尚胡人男裝,段文茵也熱衷此道,今日雖是赴宴,她不著襦裙卻做胡人裝束,頭上戴著金錦渾托帽,腳踏玄色縷金緊靿靴,她本就身姿挺拔,這裝扮穿在身上毫不突兀,反而有種英姿勃勃的氣度。

段文茵進屋後左右一顧,大步朝杜夫人和滕玉意走去:“恕我們來遲了,前頭郡王殿下忙著疏散眾人,我們幾個不肯走,務必要過來瞧瞧才放心,夫人不曾受驚嚇吧?玉兒可還安好?府上幾位傷者現下如何?”

杜夫人領著滕玉意迎過去,笑著道:“勞夫人掛懷,現都無事了。”

滕玉意露出甜美笑容,規規矩矩上前行了一禮。

段文茵攬過滕玉意上下端詳,鵝黃色半臂,單絲碧羅籠裙,冪籬的皂紗擋得住遠處的窺視,卻擋不住近距離的打量,仔細看下來,她由衷稱歎,這孩子眸如清潭,肌色瑩白如霜,當真是姝麗無雙的美人。

“一晃三四年未見了,上回兩家過親時玉兒還是個小娃娃,如今都長得這麼高了。頭幾日就聽說玉兒要來,正好我也在長安,本想著這幾日邀你去西明寺賞花,哪知剛來就出了這樣的事,還好我們姨母也在,否則隻怕要嚇壞了。”

杜夫人熱忱道:“這孩子心性強,怕倒是不曾怕,就是那妖物太駭人,回頭得好好收收驚才好。”

言罷,杜夫人又帶著滕玉意見過其他夫人,這裡頭既有鎮國公府的姻親,也有與滕紹有過袍澤之誼的同僚家眷。

說話間杜夫人望向段文茵的身後,隻見門口站著一名年輕公子,錦衣玉冠,身姿如鬆,正是段小將軍。

杜夫人心裡眼裡都漾開了笑,這門親結得好,這孩子出落得愈發出色了。

段小將軍頗為知禮,進屋之後垂眸拱手道:“晚輩見過夫人。”

杜夫人微笑頷首:“好,你有心了。”

寒暄了幾句,杜夫人不經意看了看屋外,要不是成王世子珠玉在側,滿屋子的光彩都要挪到寧遠身上去了,說來也怪,成王世子明明一副玩世不羈的模樣,倒是比段小將軍更惹眼些。

藺承佑並不肯進來,在她們敘話的時候,他歪坐在外間的胡椅上,手指漫不經心地叩著把手,等到宮人奉茶上來,他將一道符蓋在茶碗上,讓他們速給安國公夫人服下。

董家的管事娘子進屋後一直跟在藺承佑身邊,眼看他忙完了,忙跪到藺承佑麵前:“世子,救人要緊,那救命的丹藥還請再給老奴一粒。”

“沒了。”藺承佑答得很乾脆。

屋子裡寂然無聲,眾人視線都調了過去。

段寧遠給杜夫人行過禮後便靜立在一旁,麵上沉穩自持,卻藏不住眼睛裡的憂懼,聽了這話他強笑道:“世子最愛說笑。青雲觀遍攬天下道家奇珍,彆說隻是一瓶丹藥,起死回生之術也不在話下。拿出來賞這仆婦吧,省得哭哭啼啼的惹人心煩。”

藺承佑不緊不慢道:“那丹藥叫六元丹,藥材殊不易得,師尊為了煉製這瓶丹藥沒少費工夫,自己舍不得服用,給我做防身之用了,頭先那一遭已經用光了,再拿一瓶也使得,隻需等上幾年就行了。”

段文茵和杜夫人相顧錯愕,原來是大名鼎鼎的六元丹,聽說此藥常人也可服用,不但可以卻病延年,女子也可美肌容。

但煉製此藥講究機緣,十年未必能得一瓶,因為不易得,堪比物華天寶。

長安城裡聽過六元丹的人不少,無不心生貪念,放在彆人身上,或許早就招災惹禍了,隻因是藺承佑之物,才沒人敢打主意。

管事娘子愕了半晌,忍不住放聲大哭:“幾年?我家娘子豈不是沒救了?可憐娘子上月才及笈,如花似玉的模樣,竟這般命苦。”

她邊哭邊趴伏到地上:“待會老爺趕來,定會肝腸寸斷。夫人臥病在床,要是聽到娘子的噩耗,隻怕也不成了。都怪老奴蠢笨,滕將軍家連三位下人都得了救,我家娘子卻隻能白白等死。”

這話聽起來淒涼,但明裡暗裡都在指責滕玉意自私無情。

段文茵表情有些不自在,杜夫人下意識把滕玉意護到身後。

玉意這孩子行事從不論對錯,最是護短,端福跟在玉意身邊多年,一向忠心耿耿,哪怕方才的事再來一百回,玉意也隻會做出同樣的舉動。

這事當然不能怨玉意,但董二娘畢竟正是鮮花般的年紀,若就此沒了性命,真是憾事一樁。眼下隻能指望成王世子還有旁的法子,否則——

眾人心神都被管事娘子的哭聲牽引,滕玉意卻暗中留意胡床前的簾幄,就在段寧遠跟藺承佑對話時,簾內稍稍動了下,幅度極小,不留神未必能發現。她心裡有數了,不動聲色收回視線。

藺承佑也在留意床簾,看見床前那微小的漣漪,嘴邊露出一點諷意,待要起身,段寧遠卻再次和他打商量:“世子,除了六元丹,可還有彆的法子?”

藺承佑瞟了眼屋內,乾脆重新坐下:“沒有。這妖物草胎木心,今日趕上上巳節,正是它成魔之日,它法力本就非尋常妖物能比,越近子時邪氣越盛,要不是有人提前砍斷妖物一臂傷了它元氣,六元丹也未必保得住傷者的性命。董二娘未能服藥,我也沒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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