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她一喝,曾妙芙不扭了。心裡更是委屈得不行,好事沒自己的份。認乾女兒這樣的事情姑姑想的都是外人,憑什麼受罪就有自己的份。
但是曾妙芙不傻,這話不會說出口。
裴元君心裡那個恨,三個人中一個是太妃的乾女兒,一個是太妃的侄女。她一個外人為什麼要跟著跪?
曾太妃喝斥完曾妙芙,餘光瞟向進來的宮女。這位宮女進進出出好幾回,每次進來後都衝著曾太妃輕輕搖頭。
時辰一點點的過去,承佑宮仿佛被人遺忘一般。
“娘娘,快宵禁了。”一個宮人低聲稟報。
曾妙芙雙眼一亮,宮中不能留宿,這都快宵禁了姑姑總該放她們出宮。
曾太妃擺著手,示意宮人們送她們離開。她們跪得久一個個腰酸腿痛的,體態委實稱不上好看。
曾妙芙回頭看著還跪在地上的曾太妃,暗忖著或許姑姑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有臉麵。她故意和裴元君走在一起,把陳遙知落在後麵。在她看來今日之事皆是因為陳遙知而已,如果不是姑姑要認什麼乾女兒,哪有這些個破事。
陳遙知低著頭,回望著燈火通明的承佑宮,心中難掩失望和怨恨。原以為曾太妃是個能行的,沒想到如此無用。
看來她想要壓裴元惜一頭,隻能再尋路子。
出了宮門,來接她的人是她的兄長陳陵。陳陵青著一張臉,礙於曾府和侯府的人都在,倒也沒有當麵發作。
一上馬車,那便是橫眉怒眼。
越是外表瞧著斯文的人,發起怒來越嚇人,“你真會給我惹麻煩!”
“大哥,今日之事不能怪我。是太妃娘娘和陛下鬥法,我們都是被牽連的。”陳遙知替自己爭辯,她怕陳陵送她回雲倉。
馬車內還有一個,正是程禹。
她有些不太高興,覺得大哥再是有意同什麼人交好,也不應該如此不避諱。她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家,與外男同乘馬車並不妥當。
“聞之,先彆生氣,未必是壞事。”程禹一勸,陳陵的臉色便好看了一些。
她更是好奇程禹的身份,大哥這麼聽於公子的話,於公子顯然不是普通人。隻是長相太差了些,要不然不失為一個可以結交的對象。
程禹一笑,“還未恭喜姑娘成為曾太妃的義女。”
“有什麼好恭喜的,誰不知道曾太妃是個擺設。”陳陵不以為然。
“聞之你切莫小看那些後宮婦人,便是一個小小的宮女都會有大用處,何況是個身份尊貴的太妃。陳姑娘攀上這門乾親,以後自然有出入宮中的理由。”
陳陵聞言,若有所思。
陳遙知暗暗鬆口氣,不管這於公子是什麼人。他能勸住大哥不送她離開東都城,對她而言是好事。
程禹眼中一片深邃,“聽說陛下也認了一門乾親,給自己找了一位乾娘,正是那位裴家的二姑娘。”
一聽他提起這個,陳遙知心裡一萬個不喜。“陛下胡鬨,太妃正是因此而生氣。”
“不管他怎麼胡鬨,他總沒有犯什麼天怒人怨的事。不過是認個乾娘,不是什麼大事。你是曾太妃的義女,同裴家二姑娘也算是拐著彎的親戚。身為晚輩你要主動示好,一來二去才會冰釋前嫌。”
陳遙知不敢置信,這位於公子是讓自己去討好裴元惜,而且還是以一個晚輩的身份。這人到底是誰?憑什麼替她做主?
更令她難以相信的是大哥竟然認同他的話,也讓自己主動上侯府示好。
“大哥!”她很不滿,“我們陳家一向重風骨,豈能行如此諂媚之事。”
“成大事不拘小節,你一時忍辱負重,大哥會記得你的好。”陳陵道。
“我不去!”陳遙知冷著臉,微微抬著下頷。她有她的驕傲,更有她的底氣,她絕不可能卑躬屈膝到伸臉送上門給彆人打,何況那個人還是裴元惜。
陳陵很生氣,覺得這個妹妹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要不是她得罪裴二姑娘,他們陳家何至於被皇帝盯上。
他剛要發作,被程禹製止,“姑娘家好麵子,不想去就算了。”
“可是…”
“聞之,你彆為難你妹妹。”
程禹的話,引得陳遙知多看了他兩眼。越發好奇他的身份,以及他隱隱透出來的貴氣。她眸光微閃,心裡劃過一個主意。
而程禹則慢慢閉上眼睛,看上去在凝氣養神。腦海中浮現另一張絕色的臉,裝傻裝得煞有其事。
裴家的那位二姑娘,看來對公冶楚和皇帝都極其重要。他剛才起意讓陳遙知接觸裴元惜,自然是有他的目的。不過轉念一想陳家的這位號稱才女的姑娘壓根不是裴二的對手,怕是也幫不上他什麼忙。
宣平侯府的那個院子他探過幾回,當真是守衛如同鐵桶一般。那些隱藏的暗衛絕不是侯府所有,以他眼下的實力還不足以硬碰。
他舔舔牙,越是這樣事情才越有意思。
遲早有一天…他會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
裴元惜感受著夜的涼意,她仿佛覺得自己身在夢中。夢裡的一切光怪陸離超出想象,她萬萬想不到自己會憑空多出一個兒子。
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兒子。
“公冶重?”她呢喃著。“重兒?”
“娘,你叫我?”牆頭出現一張稚氣俊秀的臉,少年利落地翻過來落在他的麵前。“我聽到你在叫我了?所以我就來了。”
才不是。
是他苦苦哀求爹,一哭二鬨三上吊逼得爹同意他過來的。他有好多話想和娘說。好不容易和娘相認,就算娘還不能完全接受他,他還是想和娘多說兩句話。
“你…”裴元惜遲疑問,“公冶大人沒有把你怎麼樣吧?”
“他…他怎麼可能把我怎麼樣?娘你有所不知,爹最疼我了。”說到這個,商行覺得有點難過。以前的那個爹有多疼他,他就對現在的這個爹有多失望。“我是他親手養大的,他最疼的人就是我,怎麼可能打我?”
裴元惜想象不出來公冶楚會是一個帶孩子的男人,潛意識裡她隻願意認兒子不願意認什麼丈夫,“你叫公冶重。”
商行眼中迸出亮光,拚命點頭,“我叫公冶重,重逢的重。我小名重兒,爹就是這麼叫我的。娘,你也可以叫我重兒。”
他們初見時,他趴在牆頭說他單名一個重字。她想起那時候的他,在說到他們會重逢時眼中的淚光。
“重兒。”
商行酒窩又現,“娘,我真高興能找到你。我做夢都想和你在一起,做夢都想聽到你叫我的名字。”
他真的好開心,好想同娘在一起。
裴元惜被他的笑晃得心頭酸澀:“你來的時候多大?”
“快滿十歲。”
他回答得十分認真,像一個被父母問話的乖小孩。兩世加起來,他快十五歲了,與她現在倒是一般大。但她不是普通十五歲的姑娘,她還有自己的前一世,算起來怎麼著也是好幾十歲的人。
“娘,娘。”他一遍遍地叫著,帶著無儘的歡喜。
即使她還不曾做過母親,可是那種冥冥之中的骨血牽絆讓她動容,她恍惚間似乎看到一個不滿十歲的男孩流落異世,那時候他必然是有些驚慌的。
“剛開始來的時候,害怕嗎?”
商行聞言,拚命忍著的淚水終於流下來。他點著頭,又搖著頭,“不怕,我想和娘見麵。還有爹陪著我…”
雖然爹不知道他,但那可是他的親爹。
裴元惜的心隱隱生疼,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怎麼可能不害怕。她親近他想安慰他,可是又覺得太過唐突。
在她遲疑的時候,商行的手怯怯地拉著她,“娘,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她問。
商行很愧疚不敢看她的眼,葉玄師說過他不能插手娘和爹的事情,因為他怕自己的出現改變太多,所以在娘還傻著的時候他沒有出手。
那時候他以為那個傻子不是娘,娘和他一樣是後來借屍還魂的。後來他知道了,娘從一開始就是裴家的二姑娘,隻不過是中間傻了十年。
“我過去沒有幫娘。”
裴元惜聽到這句話險些落淚,“這怎麼能怪你,那時候你怎麼幫我,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哪裡。我…是不是死得很早?”
商行難過點頭,“我的生辰…就是你的忌日。”
原來如此。
她竟然死得那麼早。
“娘,我不會讓你死的。”少年的目光清澈而堅定,“你一定能長命百歲。”
淚水突如其來地奔湧而出,她形容不出那種酸脹又熨帖的感覺。仿佛孤獨夜行中找到了依靠,又像是浮萍有了寄托。
“我…”
“說完了嗎?”院子外麵傳來冷漠的聲音。
商行連忙回道:“完了,完了,這就來。”
說話的功夫,他已經翻過牆頭。
牆的那邊傳來他們父子的對話,一個說爹你乾嘛催,我還有很多話要和娘說。另一個說來日方長,明日還要早朝。然後她又聽到當兒子在磨人,說什麼不想起床想多睡會兒不願意早朝之類的,當爹的斷然拒絕,少年痛苦不滿的哀嚎和撒嬌聲漸漸遠去。
她一手按在心裡,那裡的酸脹已散,似乎充盈著另一種陌生而隱蔽的情愫。
像他們這樣的一家三口,怕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夠荒誕,夠離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