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越過低矮的土院牆,看到與其他人一起曬乾菜的女子。她不願意替自己的男人納妾,恐怕還是心有餘悸。堂堂嫡女被妾室偷換當成庶女養大,期間還癡傻十年。換成任何人,定然都十分痛恨妾室。
她會有今日的性子,必是與她的經曆有關,他何嘗不是因為家破人亡之後才變成今日的他。望著那同婦人打成一片的女子,他突然覺得除去複仇外似乎還有另外值得期待的事情。
如果有那麼一天,他一定會奉上她想的東西。隻要她願意跟自己赴那荊棘滿地的複仇之路,事成之後他自會給她想要的榮寵。
裴元惜曬乾菜的動作有模有樣,不時同那兩個婦人說說笑笑。眼角餘光一直注意著那邊,等到那月白色的人影不見時,她朝田地間做活的人看去。高個黑臉的男子倒是有點顯眼,何況還是兩個。
有些人天生就應該登上高位,因為足夠心狠手辣,比如此時易容黑臉的那位。他恨商氏,於是血洗太淩宮。
他遷怒衍國公府,衍國公府滿門抄斬,他狠絕果斷從不給人留有餘地。那樣的人才是最後的贏家,才能能雷霆之勢坐在那高高的龍椅。
有的人空有報負,便是再天時地利人和隻怕到頭來還是會功虧一簣,因為骨子裡尚存著幾分善,比如剛才看她的程禹。
明明是以她為質,卻依然對她以禮相待,沒有虐待她更沒有關她小黑屋,甚至那什麼毀她清白的話都隻是嚇唬她而已。幾次三番試探她,而不是直接強行逼迫她就範。這樣的人不夠狠辣,說得好聽是清高,難聽些便是天真,所以注定會是最後的輸家。
莊子上女人少,放眼望去幾乎全是男子。
同她一起做活的兩位婦人一位姓李一位姓張,李嬸張嬸都是附近的村民,她們隻是請來幫工的,平日裡負責一些雜事。
莊子上僅兩個院子裡住著女眷,一個是裴元惜如今住的院子,一個就是何嬸母女的院子。何嬸管著莊子上下所有人的嚼用,是程禹較為信任的人。
豆子已經全部挑好,菜也曬完了。
接下來她們準備做豆腐。今年人多,要磨的豆子也多。比起一擔擔地往彆的院子抬豆子,還不如把石磨搬到這裡。
這事得男人做,還得是力氣大的男人。
李嬸站在院子外麵一看,指著幾個人點了點,“你們,過來。”
被點到的胡子大漢屁顛顛地跑在最前麵,這幾天他天天心裡火燒火燎。那仙女似的娘們天天在院子裡走動,勾得他夜夜夢裡死去活來。
一聽是抬石磨,立馬蔫巴了。可一想到抬石磨要進院子,又像打雞血似,這下可以近看美人了。
公冶楚也在占名之列,他走在後麵看都沒看裴元惜一眼。
石磨很沉,幾個漢子抬著還是很費勁。胡子大漢呲牙咧嘴,一張臉黑紅黑紅的。放下磨子的時候直喘氣,眼珠子恨不得粘在裴元惜的身上。
李嬸瞪他一眼,“看什麼看,是你能看的嗎?”
胡子大漢嘿嘿一笑,討好不已,“大姐,我叫賈金寶,以後有事儘管叫我。”
“賈金寶,你這名字有意思。”張嬸捂著嘴笑,金寶就金寶,叫什麼賈金寶。
賈金寶以為是在誇他,當下來勁,“大姐,我這名字可是我娘花了十個銅錢找先生取的。我命裡缺金,所以叫金寶。我父母那可是十裡八鄉的講究人,不像有的人叫什麼大柱二狗,還有什麼狗蛋牛蛋。像我這兄弟因為力氣比彆人太就叫胡大力,他父母也太不講究了。”
一番賣弄之言,貶低彆人抬高自己實在是有些滑稽。
當裴元惜看到賈金寶對公冶楚說胡兄弟你應該改名時,她瞬間失笑,敢情堂堂大都督給自己弄了這麼一個隨便的名字。
李嬸張嬸齊齊捂著嘴笑,賈金寶一臉得意。
裴元惜輕聲道:“謝謝幾位幫忙,明天下午豆腐就該做好了,保證你們吃過之後都能睡個好覺。”
說這話的時候,她眼尾掃了一下公冶楚。賈金寶以為是在看自己,一下子身子軟了半邊。心道我滴個乖乖,世上竟然這般千嬌百媚的娘們。
張嬸忙接話,“這話沒錯,豆腐咋做都好吃,你們可要多吃一點。”
賈金寶還沉浸在裴元惜動人的聲音裡,傻子似的拚命點頭。回到地頭的時候還在傻笑,拉著公冶楚不停炫耀。
公冶楚眼皮子不動,任誰也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賈金寶也不在意,這位胡兄弟是他們快到石佛鎮遇上的。一聽口音是老鄉,又得知對方盤纏花光了正在尋活乾,他當下就把人介紹給自己老大。
他老大當年帶著他們兄弟幾個原想著找個山頭安營紮寨,誰知接連好些個寨子被人滅了,嚇得他們不敢上山。
前些年老大投靠一個員外,他們替那員外守莊子看鋪子鎮場子。一個月前,員外說要給他們劃一個好前程,於是他們便來到石鎮。
他們一行十來個人,最後留在莊子上的就他和胡兄弟,其他人被安排到彆的地方。聽彆人說能留下來的日後前程最大,將來說不定都能光宗耀祖。
他不懂什麼大道理,這輩子就想出人頭地。男人要是有錢有權了,那便是花不完的銀子,睡不完的美人。
“胡兄弟,你聽到了吧。那娘們的話肯定是說給我聽的,指不定是看我力氣大瞧上我了。明天我一定多吃,那可是她小手親手磨出來的豆腐。那小媚眼拋得,我差點當場出醜…嘿嘿…”
話一剛落音便感覺有些冷,不由一個寒戰。
“熱乎乎的豆腐,現在就想吃。”那娘們的臉比豆腐還嫩,他感覺自己口水都流下來了。
這下似乎更冷了。
院子裡李嬸張嬸也在議論男人,她們如今在裴元惜麵前說話是越發的放得開。也不知怎麼的,嘴裡的話突然變了味。
“我瞧著剛才幾個後生,一個個力氣真大…”李嬸說得意味深長。
張嬸嗔惱著打她一下,“胡唚什麼呢,姑娘還在呢。”
“怕什麼,咱們女人遲早都有那麼一天。姑娘你也彆害臊,以後你就知道了。這嫁漢吃飯,熄了燈也得吃飽。早些年我家男人還行,近幾年天天喊累。”李嬸一臉遺憾,眼神往院子外麵看。
張嬸紅著臉,“怎麼?你還想換男人?”
李嬸撇嘴,“那哪能,我也就想想。以前我就圖他長得白淨,比村裡好多的後生都生得秀氣。要是現在讓我選,我寧願選那些黑臉的個大的力氣大的。力氣大能乾活不少我一口飯吃,夜裡也有力氣…”
裴元惜裝作聽不懂的樣子,心道黑臉和力氣大可不代表那方麵就行,臉白的長得好看的也未必不行。
張嬸看看她,連忙讓李嬸閉嘴。
“姑娘你可彆聽她胡咧咧,公子…”她突然捂住嘴,公子豈是她們這樣的人敢說的。也是瘋了,竟然在姑娘麵前說這些。
“你們在說什麼?”裴元惜一臉茫然。
張嬸大鬆一口氣,“沒…沒什麼。”
李嬸還在說,“那個叫賈金寶還行,另一個叫什麼胡大力的我看更行…”
“彆說了。”張嬸用手肘捅她,她這才醒悟過來。
好在她們見裴元惜完全沒聽懂的樣子,趕緊扯說彆的事把這事給岔過去。裴元惜假裝伸腰的時候看向地頭那邊,暗忖著不知道公冶楚有沒有聽懂她的話。
她看向那一排泡著豆子的木桶,斂著眸遮住眼底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