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船靠上碼頭時,整個船身都微微抖了一下。
這是一條雙層的江船,船身甚新,刷著反光的桐油,長有十二米,甚是寬大,被前方的冒著煙氣的動力船拖曳著,輕輕撞在前船上。
船工搖晃著船鈴,大聲走在客間裡:“洛陽碼頭到了,下船了下船了,快啊,收拾隨身物,隻停靠兩刻鐘,過時就開啊。”
容色憔悴的婦人被少年扶著,從船上走下,用後世的眼光看,這船上空間狹小,環境臟亂,實在不符合客運標準,但在這時代的人看來,已經是非常優秀安全的出行方式了。
見旅人下船,碼頭的幾名力夫立刻便擁了上去,問要不要腳力。
少年見婦人神情疲憊,點頭喚了個腳力,那人便引著他們,走到一邊的小巷邊,立時便有一名精瘦的漢子拖過來一個帶著帆蓬的兩輪車,憨厚地邀請他們上車。
少年見不是馬車,頓時麵色便有些難看,出言推拒。
“小公子有所不知,因著如今洛陽城中太堵,如今這城裡的馬車,都得有號牌才可出入城中,想租是租不來的,且我這車看著簡陋,卻是薊城傳來的新鮮事物,跑起來保證比馬車穩當,這城裡,更是比馬車還快呢。”車夫見多了,三兩語,便打消他們的疑慮。
見兩人上了車,車夫詢問道:“不知兩位去何處?”
少年從懷裡拿書一封書信,念道:“朱雀街後坊……”
那婦人卻突然打斷道:“這裡哪所醫館最好?”
“哦,醫館啊,”車夫笑道,“當然是官家的洛陽醫館了,那裡的大夫醫術極好的,隻是人多,得排隊,那可真是救命的地方,我家新婦前些日子難產,全靠那王大夫保了母子平安,那醫術,真是沒的說……”
“那就去此地!”婦人堅決道。
少年有些擔心地看了眼婦人,小聲道:“伯嬸……您兩日未合眼了,要不先去伯父那歇歇吧。”
婦人發紅的眼睛驟然一冷:“還死不得,我且得看上一眼,才將瞑目。”
少年瞬間沉默,那車夫說聲坐好了,便拉著車,熟練地向前奔去。
車輪碾過平整的道路,街道兩旁是不輸給當年洛陽的熱鬨喧囂,少年努力回想著數年前的記憶,卻發現完全對不上他幼年時洛陽的模樣。
街道寬了近乎一倍有餘,兩邊的房屋也大多在三層,隔不了多遠便能見到一家食肆餅鋪,生意都甚不錯,街麵兩旁種有樹木,但都還小稀疏的幾根枝丫指著天空,還常被接上一根繩子,掛著一些不知用途的布片或者招牌。
道上雖然有些灰塵,卻未見到牛馬的糞便,亂卻有序,一派繁華盛景。
車夫的腳程很快,帶著二人來到一處大院門前,抬頭便見門前杵著八尺大漢,手持長棍,神情冷漠地注視周圍的排隊者。
賈氏帶著侄兒才剛剛從車上下來,便有人湊過來低聲問:“要號麼?”
兩人一愣,便聽人解釋道:“這裡的醫生都是先要拿個數字,排隊問醫,可很多人等不得,你要想早些見醫生,我這有靠前的號,不然你沒號,進去也得被那幾尊神丟出來。”
說著,指了指內院中的幾名健壯守衛。
這有什麼問題,婦人立刻給了錢,要了最快的號,但價格甚是不菲。
於是在等了片刻後,她得以進。
內院之室中,幾名大夫正坐在一個簡陋的小間裡,用草席隔出簾室,和病人對座著詢問病情。
婦人卻是癡癡看著一名正在問診的少年,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般滾落,衝上去便是悲呼:“我兒啊——”
王繞正在細致問診,一邊還翻看著醫書——他們這群速成醫生都是的緊急培訓的,隨時都得保持學習探討和總結,但按老師的說法,就是如今的醫療條件和群眾的治療需要,隻能讓他們邊學邊治了。
但就在他有了頭緒之時,突然就被一個溫暖的懷抱按得透不過氣來,掙紮了好幾下才掙脫,就看到母親那哭泣的激動臉龐。
王繞顱骨裡邊立刻劇痛起來,幾乎有了想嗑青州止痛新藥乙酰水楊酸的衝動。
他推開婦人,神情冷漠:“你可有症?”
賈氏一愣,旁邊跟來的侄兒聞言道:“怎可如此說母親?”
“那就是沒有了。”王繞更加冷漠,伸手拿起案上小鐘,搖了三下,立刻便有兩個凶神般的護衛走來,問大夫有何吩咐,“工作時間,不淡私事,你們把她帶出去。”
兩人聞言,熟練地隔開了賈氏和王繞,請無關人請出去。
王繞這才對眼前的病人和顏悅色地道:“不必擔心,你這病雖疼,卻不是大病,我給你開兩服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