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不動,竹剪竹刀騰空而起,屋裡幾聲紙響,一件天青色的紙旗袍已經立在案上。
阿秀當著白準的麵脫衣,那件方才還讓小燕神往的旗袍,落地便成了一堆廢紙。
她換上新紙衣,旋轉身子給白準看,似是在問他美不美。
白準一手撐著頭,用欣賞作品的目光看阿秀,當然是美的,娥眉櫻唇,身骨肌膚全是他一手造出,又豈會不美?
裁完紙衣,白準自覺這一早上乏累得很,竹製輪椅往屋內去,還吩咐阿秀:“中午要萃華樓的芙蓉雞。”
內室牆邊立著兩個男仆模樣的紙紮人,眼眶留白,並未點睛。
白準打個哈欠,那兩個紙紮人便上前來,將他自竹椅中抬起,送到床上。
薄被一蓋,白準便要睡他的回籠覺。
可今日注定是不得清閒的,白準眼皮闔上沒多久,門便被人拍響了,阿秀走到門邊,隻開了一道縫。
外頭那人急急道:“阿秀姑娘,七爺在不在?我師哥叫捕房押了。”
阿秀雙掌一闔擺在耳邊,示意白準還在睡,伸手就要將門闔上,天大的事,也要等白準睡醒了再說。
來人急了,發力一推,一時竟沒能將門推開。
白準並沒給阿秀畫一張笑麵,她的臉上自來沒有表情,此時漆黑兩輪眼盯著來人,掌心發力,一把將門關上了。
餘慶裡的人家見狀大聲喝斥:“你是誰?找哪個?彆欺負阿秀不會說話!”
來人哪還有心思辯白,立在牆根,身子蹲下,腳尖一點,輕飄飄躍進了天井。
整條弄堂都嘩然了。
“我去叫巡警,這青天白日,還沒有王法了!”
阿秀怒了,她雖是紙人,卻也頗有權利,這一屋子的紙人都聽她調動,雙掌一拍,屋裡湧出許多紙紮人來。
個個披紅掛綠,舉刀執劍,“穆桂英”一杆銀搶挑上胸前,竹紮紙糊的槍尖,劃破了來人胸前衣衫。
這人萬不敢碰壞白準的寶貝,又知道私自闖入已經犯了大忌,跪在天井中,大聲喊道:“七爺,求您救救我師兄!”
白準早間隻吃了一隻肉餡丸子,覺又隻睡了一半,睜眼便是好大氣性,滿屋的紙人都知道主人動怒了,紙衣紙鞋震震作響。
來人用腦袋去撞天井的青石磚,連響三聲,哀哀求告:“七爺,我師父走的時候說有什麼事七爺關照我們師兄妹。”
五花八門自古有之,白準的行當屬第七門,七門調,專與陰陽打交道,雖年紀不大,但獨掌一門,內行人自然要稱他一聲七爺。
來人是第三門的門人,三門彩,古彩戲法的傳人。五月初韓三爺沒了,送葬的全套紙馬還是白準親手紮的。
韓三門下一個柳大一個柳二,他死前把獨生女兒許配給了柳大,三門也由柳大承襲。
來求白準幫忙的是柳二,他磕破油皮,不敢在白準的地界留血腥,抬手一把抹了,殷切望著內室的門簾:“我師父說七爺必會關照我們師兄妹的。”
白準翻了個身,韓三年輕的時候幫過七門的忙,這情攢到現下,也隻能他來還了。
“說罷。”聲音隔門隔牆傳,卻似響在柳二耳邊。
五花八門,除了第七門,俱是碼頭街麵混飯吃的,要的就是口舌利索,柳二情急之下話也說得明白:“我師兄是豬油蒙了心!”
柳大柳二雖是親兄弟,但拜師進門就得按師兄弟相稱。
柳二咬牙切齒,將柳大被抓的事托出,竟是因為選花國皇後。
百來個舞場小姐參選,選出十二位票數最高的,再從十二位裡選前三,一位花國皇後,兩位花國貴妃。
每位美人都要上台一展才華,本來都是些舞小姐,能歌會唱都算不得出奇。
其中那位八月美人金丹桂雖不會唱,但她彆出心裁,花高價將柳大請去,教她古彩戲法,台上稍露兩手,引得眾人喝彩。
金丹桂多情嫵媚,柳大竟連韓三爺的獨生女都拋下了,要與金丹桂在一起。
白準冷哼一聲:“你師父墳頭土未乾,弟子就這樣欺他孤女?”
柳二羞愧難當,為了金丹桂,師姐不知淌了多少眼淚,他與柳大打也打過,吵也吵過,可師兄仿佛著了魔,眼中心中隻有金丹桂。
“金丹桂死了。”
八月美人死在禮查飯店包房內的西洋彈簧床上,二龍一鳳。
白準聽了這麼一通廢話,頗覺無趣,懶洋洋拖著長音:“嗯?”
“還求七爺救救我師兄!”
七門徘徊在陰陽兩界,人的事白準不一定知道,但鬼的事,隻要他想,就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