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愫/文
孫仙娘到底六十多了,每回請下麵的人上來,都很耗精神,不是大主顧也請不動她。她看在錢的份上替蘇茵請鬼上來,也不知出了什麼差錯,那鬼大發雷霆,把她桌子椅子全都掀翻了。
孫仙娘一把老骨頭了,哪經得起這種折騰,躺在床上一整天都起不來。
門輕輕響了兩聲,孫仙娘躺著不吭聲。
“孫仙娘在不在?”
這細聲細氣的,一聽就是那隻肥羊,孫仙娘撐著爬起來,開了一條門縫,看見那個喪氣的小丫頭片子站在門口。
她開口就趕:“走吧,趕緊走,我不接你的生意。”
蘇茵不說話,她打開手包,露出裡麵一卷一卷的錢。
孫仙娘這才重新打量她,這丫頭片子頭一回來的時候六神無主,今天倒像變了個人似的,孫仙娘咧開缺牙的嘴:“進來吧。”
蘇茵往椅子上一坐:“請詹少堂上來,我有東西燒給他。”
孫仙娘看她一眼:“什麼東西?可彆又作弄我老太婆,昨天鬨那一場,我到現在頭還昏眼還花。”
問米婆都隻有姓氏,尊稱她們一聲仙娘,孫仙娘是這一帶最有名氣,也是要價最狠的。
彆的仙娘請人上身,多是因為主顧思念地下的親人,或是有事不能決斷,隻有她除了請人上來,兼還做些彆的事。
蘇茵這才找了她:“生辰八字。”
孫仙娘細眼一眯,吊眉看她,取過她壓在米盤下的黃紙,看了一眼說:“想好了?真燒了八字,可就不能反悔了。”
“想好了。”除了這個,她也沒有彆辦法。
孫仙娘又依法開壇,身子搖搖晃晃請詹少堂上身,口中又吟唱著似咒似謠的曲調,身子陡然僵住,整個人姿勢形態都變了。
“送來了?”又是那種似男非女的聲音。
孫仙娘屋中滿室紅光,蠟燭火苗微微抖動,一絲陽光都照不見進來,蘇茵透過孫仙娘,與詹少堂對視。
大煙鬼露出一付黃斑牙,衝她咧嘴笑著。
蘇茵捏緊手包:“你得到你想要的,就彆再來糾纏我。”
“孫仙娘”喉嚨裡嘿嘿兩聲,捏著那張黃紙在蠟燭上點燃,等那黃紙燒化成灰,孫仙娘才顫抖著回過神來。
蘇茵拿出一卷錢,擺在桌上。
孫仙娘豁著牙數錢,趕緊拿上錢去買管煙,抽上一口,她骨子裡的疼才能好受些:“小丫頭,以後你再來,我算你便宜點。”
“不用了,我不會再來了。”
孫仙娘一邊數錢一邊笑看她的背影,這種事情,隻要嘗過了甜頭,就停不下來了。
“那女娃娃一看就命好八字旺,不容易走的,你不如打打她小人,反正八字也有了,打一下黴一月,打一夜黴一年,打過小人步步高升。”
蘇茵站在鬥室裡,眼前一片紅,晃得她眼花,孫仙娘的聲音直鑽進她心裡。
“你可想好了,今天是十六,錯過這個日子,要到二十六才能打,夜長夢多。”
蘇茵又拿出錢來,跟著她轉身就走,大步邁出門去,她絕對,絕對不會再來了!
天一黑,陶詠華就覺得犯困,她平時還要讀讀書,替校報寫寫文章的,但今天她累得一沾枕頭就睡著了。
恍惚間耳邊響起了鑼鼓聲,有什麼人在她身邊辦喜事,遠遠傳來“恭喜恭喜”“百年好合”“早結良緣”。
陶詠華睜開眼,是誰家?這麼晚了,還在打鑼辦喜事?
睜眼就是一片紅,屋子還是她的屋子,可屋中有許許多多人走進走出,全是些她不認識的。
穿著舊式丫環衣裳,一個個笑意團團,穿都穿著紅衣綠褲,個個都是一雙小腳。
她們在窗上貼喜字窗花,還伸手扶陶詠華坐到鏡子前,替她梳頭,又拿出一雙盤金綴珠的龍鳳鞋,彎腰替她換上。
“你們是誰?這是要乾什麼?”陶詠華覺得不對,她一腳踢掉了龍鳳鞋,那幾個丫頭力氣很大,把她按在妝台前。
陶詠華掙紮中看了一眼鏡子,嚇得身體一軟。
鏡子裡的丫頭老媽子一個個都是紙紮人,她們臉色蒼白,麵頰上兩團紅暈,眉毛眼睛,連笑容都一模一樣。
兩個紙人拿著一件大紅紙衣,衝陶詠華走過來,想把這件紙衣套在她身上,紙人的嘴不動,可發出聲音:“新娘子快換喜服,上轎的時辰快到了。”
陶詠華突然明白了,茵茵做的就是這個夢。
她本想掙紮著跑出去,可她剛推開紙人,頭上就像被重釘打了一下,頭痛欲裂,好不容易緩過氣來,肚子上又是一下。
孫仙娘點著香,麵前擺著香爐,爐下壓五張黃紙,麵前還放著一刀生豬肉。
她手上捏著張黃紙剪的小人,上麵寫著陶詠華的生辰八字,用鞋底一下一下打著紙人的頭,口中念念有詞。
“打你小人頭,讓你永世難抬頭。打你小人腳,讓你有腳無路走。”
陶詠華疼得滿床翻滾,那些紙人牽起她的手腳,把紙衣紙鞋套在她身上。
一穿上紙衣,陶詠華人就昏昏沉沉的,她眼看自己被抬進轎子,又看著那些紙人吹吹打打,把她抬到一棟紙房子麵前。
“新娘下轎。”紙紮的媒婆把紅綢往陶詠華手裡一塞,牽著她進喜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