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愫/文
白準點了點頭:“上船。”
那隻船便搖出荻花叢,輕輕靠在岸邊, 船老大明明瞧見他們有這麼多行李, 卻不下船幫忙, 隻是坐在船頭,安靜等著。
鬥笠下露出一雙渾圓的眼睛。
白準輕聲對霍震燁說:“你留下,不必進去。”
霍震燁都聞見了血腥氣,怎麼還會讓白準孤身涉險,他看看那船, 這恐怕不是去響水鎮的船, 起碼他們不會跟上一批客人到同一個岸口。
霍震燁將白準整個抱起來,貼在白準耳邊:“不許胡說,你要去,我怎麼可能不跟著。”
白準長睫微動,擦過霍震燁的耳畔:“進去之後, 萬事小心。”
阿生什麼也看不出聞不到, 一手一隻箱子, 輕輕跳上船。
三人上了船,船老大便不再等人了,他的這隻窄船也隻能坐下三個人,好像專為了接白準幾人而來。
長篙一撐,船離開岸邊蕩向水心, 白準一改寡言的性格,他問:“船家,鎮上有沒有來過戲班子?”
船老大搖著搖著船, 蹲在了船頭,頭上頂著簑笠,夕陽中隻映出一道半圓剪影。
夕陽槳聲秋荻叢,這本該是個很美的畫麵,可船老大嘿嘿笑了兩聲,聲音又低又啞:“有,大家都愛聽戲。”
阿生本來倒沒覺得什麼,聽見這句打了個激靈,他看了眼白準,慢慢明白過來,隻怕吉慶班上的就是這條船。
船中一時無人再說話,連最後一點餘暉都被塘水吞噬,除了水氣和白荻擦過船蓬的聲音外,什麼聲音都沒有了。
紙燈籠的光,隻能照見眼前一片水澤,水裡倒不安靜,船下時不時就有“咚咚”聲傳上來,好像魚群的尾巴拍打船板。
白準闔著眼睛不說話,霍震燁拿出銀盒,貼近船蓬處,打響了火盒,水中黑壓壓一片,像是遊魚,一見火光,便紛紛藏進水裡。
霍震燁沒瞧清楚那究竟是什麼,但船隻倏地向他所在的方向傾斜,霍震燁差點撞在船蓬上,手上一鬆,銀盒差點兒掉進水裡。
但他一把伸手接住,火苗剛燎著手心,“啪”一聲把盒蓋蓋上。
抬頭一看,船老頭還蹲在船頭,但他扭過脖子,眼睛在黑暗中顯得越發圓亮,倒映著船頭燈籠的光。
又是兩聲“咚咚”,聽得阿生頭皮發麻,他問:“船家,這水裡是什麼?”
“是魚。”船老大短促的笑一聲,“塘底下有大魚,最愛熱鬨了。”
霍震燁把銀盒放回口袋,他伸出手,握住了白準的手。
白準一直闔著眼,手被霍震燁握住,也隻是睫毛微顫,沒有將手抽出來:“怕了?”
“有一點吧。”
在這種詭異的情形下,霍震燁竟生出浪漫的心思,彆人坐船,是月夜泛舟西湖,他們倆是在星月皆無的野塘裡。
有個一驚一乍的小武生,還有個不知是人是鬼的船老大。
霍震燁握著白準微涼的指尖,坐在船蓬內,偏偏有種清風徐來,水波不興的心境,他嘴角越翹越高,無聲笑了起來。
阿生雖覺得不對勁,他跟師父跑過碼頭,走旱路遇險大家還能拚一把,走水路千萬不能得罪船老大,特彆是在這種蘆葦叢生的野塘裡,憑自己根本出不去。
阿生看了眼霍震燁,他可不知霍震燁心裡在想什麼,看他竟然微笑,咽了口唾沫。
真不愧是七門弟子,七爺的徒弟,就這當口,竟然還能笑得出來。
船七繞八拐,駛了很久,終於靠上岸邊,船老大站了起來:“到了。”
霍震燁依舊抱起白準,阿生扛著竹輪椅和箱子緊緊跟在他們身後,他一刻都不想在這隻船上多呆了。
岸邊沒幾步便立著一座牌坊,牌坊後是幾階石梯,坊上刻著三個紅色的大字“響水鎮”。
阿生看到石牌坊時大大鬆了口氣,好在總算是到了響水鎮。
“七爺,咱們上去吧。”
白準看這裡滿山生竹,風吹時送來一陣若有若無的竹葉清香氣,他眉頭微挑,這裡的風水,不像是惡地。
船老大還笑眯眯的站在船頭目送他們。
霍震燁問:“一日幾班船,船什麼時候出鎮?”
船老大有些詫異,他好像根本就沒考慮過送他們出鎮的事,但霍震燁問了,他就敲敲旱煙袋:“白天,白天出船。”
三人上了階梯,眼前處處張燈結彩,沒想到這鎮子晚上竟會這麼熱鬨。
路兩旁有茶水攤子,餛飩擔子,擠擠挨挨全是人。
阿生看見小吃攤上熱騰騰的餛飩,覺得有些餓了,這一路車上都是吃的乾糧,看見這連湯帶水的魚肉大餛飩,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賣餛飩的老婦人招呼他:“後生仔,吃一碗魚肉餛飩吧,這魚都是塘裡撈的,鮮得很。”
一邊說一邊把碗都拿出來了。
魚肉餛飩隻隻飽滿,元寶似的,皮子剔透,魚肉晶瑩,阿生咽一口唾沫:“七爺,咱們吃碗餛飩再找住的地方吧。”
白準盯住阿生的眼睛:“你不餓。”
阿生一怔,這話剛說完,他的肚子就洪亮的響了一聲,聞著餛飩香氣,阿生更餓了,可他還牢牢記得師公的話,一切都要聽白七爺的。
阿生幾乎是一步一回頭,肚子餓得眼發花腿發軟,路過客棧的時候,阿生看見裡麵燈火暖光,覺得這時候肯定還有吃的,進了客棧,白七爺總不會再拒絕了吧。
阿生夾著箱子,跑在最前麵:“掌櫃,給咱們三間房。”
掌櫃正打算盤,抬頭瞥他一眼:“沒房了。”
“那咱們要兩間,兩間總有吧?”
掌櫃一抖算盤珠:“沒房了,秦家把店包下給戲班子住。”
阿生懵了,戲班子?他們又請了一個戲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