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也和方正業他們一樣,帶著大大小小幾個包裹,他跟自己的包裹一起縮在最邊上的位置,整個人垂著頭坐在那裡,就連方正業他們上車,那人也隻是抬頭看了一眼,便又將頭低了下去。
杜學成笑著解釋道:“這位同誌是到紅星農場的,我們帶他一成,你們快點上來吧,我們要走了。”
方正業先將包裹遞了上去,自己翻身上了車廂,伸手又將柳絮果和劉亞男二人給拉了上來。
杜學成見方正業長著一張精致漂亮的麵孔,但是動作卻是完全不符合長相的利落,他挑了挑眉,有些訝異地開口說道:“方同誌,你這身手挺好的,練過?”
方正業笑了笑,回答道:“我是退伍軍人。”
聽到這話,坐在另一旁的黑衣男人抬頭朝著方正業看了一眼。
方正業對彆人的目光注視感知很敏銳,他回頭看去,正好撞見那個黑衣男人沒來得及撤回的眼光,當二人目光撞上之後,黑衣男人有些慌亂地低下頭去,避開了方正業的目光。
而方正業注意到他原本放在外麵的手下意識的塞回了口袋裡麵,而頭也低得比剛剛更狠了一些。
方正業沒有說話,安置好柳絮果和劉亞男之後,自己也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
見人都做好了,杜學成和前麵的開拖拉機的知青打了聲招呼,拖拉機很快就啟動了,前麵的排煙管冒著黑乎乎的煙霧,載著他們一行人離開了寧安縣城。
其他幾個知青多少有點靦腆,不過有杜學成這麼一個性格外向的知青在,氣氛很快就熱絡了起來。
他們這三個知青都是燕京人,到紅星農場有兩年時間了,知曉劉亞男這麼個女同誌是主動來這邊兒參與北大荒建設的,他們對劉亞男的好感瞬間又升了幾個檔次。
那個叫齊曉燕的女知青坐到了劉亞男的身邊,笑嗬嗬地說道:“劉知青,現在北大荒這邊兒的環境可比之前好多了,我們過來的時候,這邊兒到處都是草甸子,那雜草都有一人來高,進去了之後你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
齊曉燕瞧見劉亞男的麵色不太好看,以為她是擔心這邊兒的條件問題,於是便體貼地講起了到農場之後要注意的事情。
“我們那會兒過來,住的地方都沒有,還得要住在挖出來的地窖子裡麵……不過現在農場這邊兒慢慢建設起來了,磚瓦房也蓋了不少,住的地方可比之前舒服多了。”
“對了,你過來的有沒有帶厚衣服?你甭瞧著現在天還熱著,到了十月份之後,這邊兒一天一個樣,十一月之後,怕是就要下雪了,你的被褥啥的都得要準備好了才成。”
她也是瞧見了劉亞男帶的這些被褥衣服之類的好像並不太多,才好心提醒的。
燕京和封城相距並不遠,那邊兒冬天雖然也下雪,但是氣溫卻遠遠比不上這頭,在這邊兒冬天氣溫降到零下二三十度是挺正常的,那雪一下都有一人高。
剛到這邊兒來的時候,有不少知青受不了這邊的氣溫,挺多都因此害了病,齊曉燕才會特意提醒了劉亞男一番。
“謝謝你,要不是你的話,我還不知道這些呢。”
劉亞男的感謝是真心實意的,她之前就隻是想要到最苦最難的地方來,也沒有考慮其他的事情,以為北大荒和封城相比較,就是條件差了許多,其他方便她也沒有顧慮到。
而父母給她準備的東西其實都足夠周全了,但是在北大荒這裡,還是很不夠用的。
看到劉亞男的模樣,齊曉燕笑著說道:“也沒啥,這些事情咱們在這兒待過的知青都知道,就算我不跟你說,等到了寧安農場之後,其他的知青也會告訴你的。”
“那可不一樣,反正不管怎麼說,還是要謝謝你了。”
柳絮果見她們聊得投緣,也湊了過去,詢問起他們在北大荒的生活。
蘇清河那樣的性子,向來都是報喜不報憂的,他輕描淡寫地描繪著自己的生活,柳絮果之前雖然也覺得他辛苦,但是卻絕對想不到他在這裡的生活艱難到什麼地步。
他們這邊兒是沒有自來水的,吃的都是井水,按理說井水是不會上凍的,不過他們這兒氣溫實在是太冷了,最上麵的一層井水會被凍成冰,每天都得靠人下去把冰麵給鑿開了,才能把水打上來。
“不過這是之前的事情了,今年開春的時候,我們農場給井裡麵安了抽水泵,說是等冬天的時候,就不用再下去敲開冰麵取水了……”
要知道甭看隻是敲開冰麵打水這樣簡單的事情,在零下二三十度的氣溫裡,井壁結冰沒有一丁點兒的落腳處,每次下去都提心吊膽的。
“而且到了冬天,這邊兒的野狼啊野豬啥的也會跑出來,那些東西跟成精了似的,食物充足時候不會靠近人,但是冬天的時候,食物匱乏,它們就往農場跑……”
說話的人是趙順昌,他歎了一口氣,把袖子擼了起來,露出胳膊上猙獰的傷疤來:“去年我們農場就來了野狼,我運氣不好,險些給野狼叼了去……”
要不是因為他們場長當機立斷開了槍,他早八百年估計就已經成了餓狼肚子裡的食物了……
眼見著柳絮果和劉亞男二人都因為趙順昌的話嚇白了臉,杜學成急忙打圓場說道:“二位同誌,你們彆聽他瞎說,其實這邊兒也沒有那麼危險的。”
人家姑娘才剛來這邊兒,他就說這麼嚇人的事情,要是把人給嚇出來的好歹可怎麼辦?
“其實我們這邊兒到了冬天都會有巡邏隊的,巡邏隊也配著獵槍,另外,咱們這兒一個農場裡都有幾千號人呢,那些野狼野豬來的話,咱們也不怕它們,人還拚不過畜生麼?”
他這麼一插科打諢,劉亞男和柳絮果二人很快便冷靜了下來,連連點頭說道:“是啊,咱們有武器,人又多,隻要湊在一起,肯定沒事兒的。”
方正業跟著說道:“這邊有軍區駐紮,部隊那邊兒也會有人過來清理野物,畢竟這些新建起來的農場對國家來說挺重要的,肯定不會讓它們出問題的。”
說話的人是方正業,他看似在和杜學成他們說話,但是眼角餘光一直在注意著那個低垂著頭的黑衣男人。
這個中年男人看起來一副老實巴交的模樣,身上穿著的黑色衣服,那衣服已經穿了很久,衣服的邊緣都起了毛楞,不少地方還打著補丁,腳上穿著的膠鞋也裂開了口子,裂口處用黑線縫了起來,歪歪扭扭的黑色線條仿佛一條條黑色的醜陋蟲子似的,趴在他的鞋子上。
而放在一旁裝東西的幾個包裹也是破破爛爛的尼龍袋子,有幾個地方都破得炸開了口子,從那裂口處隱約可以看得見裡麵放了些什麼東西。
好像無論怎麼看,麵前的這個男人就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莊戶漢子。
然而方正業卻覺得這人有些不太對勁兒。
不管是一開始他看向自己的那一眼,還是之後他們提及農場有人巡邏,以及駐紮在附近的部隊會過來清理那些野狼野豬什麼的,他的表情都會發生些許變化。
尤其在方正業說自己是退伍軍人的時候,方正業能看得出來他的緊張,雖然他很快就冷靜了下來,又變成了之前那種沉默寡言的模樣,但是方正業還是察覺到了他的那種變化。
他故意偽裝成沒有發現他不對的情況,但是眼角餘光卻一直在打量著這個中年男人,方正業發現他的手雖然黑乎乎的,但是那雙手卻不像是勞動人民的手。
方正業正和他們聊著天,突然話鋒一轉,繞到了這個中年男人的身上。
“這位同誌,咱們到農場還有一段時間呢,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看你這樣子,應該也是到農場探親的吧?這些東西都是帶去給農場的知青嗎?”
那個中年男人顯然沒有想到方正業竟然會跟他說話,他微微一愣,隨即抬頭看向了方正業,猶豫了一會兒之後,方才小聲說道:“是的,俺來這邊兒看俺兒子……他挺久沒回家的了……自打他到北大荒之後,很久都沒有給俺來信兒了,前些天他娘病了,眼看著就不行了,醫生說她現在就是在拖時間……所以俺才來北大荒的,想要找他,看看能不能讓他回去一趟……”
眾所周知,像是他們這些知青,如果想要回家的話,那是千難萬難的,他們還算是好的,隻是過來了兩年,但聽說有的知青過來六七年了,都沒有能得到回城的機會……
聽到這個中年男人是說來找自己兒子的,還說他兒子已經很久沒有聯係過他了,其他幾個知青心中生出了一些不太好的感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