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想要從她身後擁過去,將她包裹起來,用大衣團住,然後雙手使勁兒揉亂她的頭發,一邊保護她,一邊欺負她……
沈墨的手蠢蠢欲動,想要忽然抓住她雙肩,嚇的她嗷嗷大叫。
但又強行忍住了,怕她被嚇哭,要是嚇尿那就更糟糕了……
直到一個鬼故事講完,沈墨才在她抬頭前伏案。
故事結束後,他幾乎跟她同時坐直身體,還伸了個懶腰,裝作剛才一直趴著聽故事的樣子。
“哇!好可怕!你害怕沒害怕?”華婕摘下耳機,小小聲問他。
沈墨聳聳肩膀,手癢,想戳她頭,忍住了。
“害怕的話,不如我麼一起看看畫冊,緩解下恐怖氣氛吧。”他拔下耳機,從書包中掏出父親的畫冊,跟綜藝節目中主持人忽然口播廣告般,僵硬的把話題轉到了父親的人物上。
“啊?”華婕完全沒反應過來,聽完鬼故事看畫冊是什麼操作?
正巧下課鈴聲響起,沈墨同時按下複讀機的錄音鍵,然後將畫冊推到兩人桌子中間的拚線上,打開第一頁後道:
“家裡親戚畫的,也不知道畫的怎麼樣,你不是愛畫畫嘛,我就拿來了,給你看看。”
他爹不是要他一字不漏的把華婕的話轉述嘛,錄音機錄下來,夠一字不漏了吧。
他做事兒,就是這麼靠譜。
華婕眨了眨眼,傾身手臂撐桌,低頭看起畫冊。
“咦?”目光一落,她便挑起眉,生了興趣。
沈墨探頭,問道:“怎麼樣?”
不知道小土豆能不能看懂他爹出的題。
“這是哪位前輩的手稿啊?”華婕將畫冊捧在手裡,刷刷刷翻看了幾頁,便露出如獲至寶的笑容,隨即伏案從第一頁認真看起來。
“這幅構圖好棒啊!”
“哪裡棒?”沈墨皺眉,他怎麼看不出來。
“充分利用了大小、寬窄、遠近等變化來構圖,這種很難的!”華婕一雙眼睛仿佛長在了畫裡。
“……”沈墨眉頭皺的更緊了,死盯著畫,那幅畫裡沒有大小寬窄……
“你知道透視的規律嗎?”她問。
“幾何嗎?”學霸沈墨反問。
“哈哈哈,是近大遠小、近實遠虛、近寬遠窄、近純遠灰,你看這幅草圖裡,雖然畫的很簡單,但這些關係都體現的明明白白。這個圖可以做教畫示範,把它貼牆上,我可以講幾個小時的課不卡殼。”她說著抬頭朝他挑起下巴,又道:
“當然啦,不止是因為我腦袋裡有東西,而是這幅畫所表現出來的專業性太充足了,它能引導我把腦海中學過的美術知識都捋一遍!
“這是很難得的,要讓我隨手在紙上塗個草圖,就達到這種水平,我是做不到的。”
“這麼厲害嗎?”沈墨與父親朝夕相處,隻覺得對方是個沉默寡言,隻知沉浸在自己世界中鑽研的畫癡。即便所有認識父親的人都將之捧上天,他也沒有什麼實感。
父親不會跟他討論自己的事業,他也沒覺得父親在繪畫行業中到底有多厲害,隻曉得賣畫賺了很多錢。
可現在他看著華婕因為看畫而逐漸紅潤起來的麵頰,和愈發燦亮的眼睛,隱約間似乎對父親的力量有了點體會。
“真的很厲害啊。”華婕抬眸朝他認真點頭,隨即又道:
“哇,這個線條,簡直是享受級的,你沒有這種感覺嗎?看的時候不覺得渾身舒服,看了還想看嗎?”
“……沒有。”沈墨順著她細嫩嫩的手指頭看了半天,認真搖頭。
華婕不讚同的朝他撇了下嘴,又嘀咕道:“真的很好看啊,看似隨便在紙上劃拉的草稿,其實每根線都在它該在的位置。”
“……”沈墨開始有些惱怒,往常都是他什麼都會,她向他求教。忽然間遇到了她非常懂,而他一竅不通的東西,顯得他很蠢似的。
不高興。
“啊,這幅圖有點可惜,如果這個人物……嗯,往左挪一點應該會好。”說著,華婕提筆在自己的草稿紙上打了個稿,修正了人物的位置。
“嗯,這樣果然更好看了。
“咦?
“哇!沈墨,這個畫冊的主人真的很厲害誒,你看他下一頁就把人物的位置挪左了。而且還在畫右上角做了元素添加,這個我都沒想到呢!”
“你是在誇這個畫冊的主人,還是誇你自己呀。”
“哈哈,我們都很厲害。”少女仰起頭,得意笑的眉眼飛揚。
每當聊起畫畫,她總是這樣,周身仿佛都散發出光芒。
沈墨不再看那些令他看不懂的畫作草圖,而是將視線落在了她臉上。
“啊!我喜歡這幅畫!”華婕忽然指著一副草圖,興奮的對他道。
那是一幅肖像,但是沈佳儒將人物一半的臉塗黑了。
“這一半黑不溜秋的,有什麼好看的?”沈墨皺眉,比她給他畫的肖像差遠了。
“我就不敢這樣處理。”華婕眼中生出豔羨,她也想像這樣畫畫,不僅僅是畫的正確,更是具備超強的創造性,畫看不到的,畫有趣的,畫有靈魂的:
“這真是個才華橫溢的人。”
“……”沈墨嘴唇抿了抿,她誇的也太超過了吧?
他這個當兒子的,都忍不住有點不好意思了。
“沈墨,真的!”華婕激動之下,反手拉住了他手腕,如千萬個忍不住向朋友安利自己心頭好的少女一樣,她麵頰緋紅,雙眼飽含情感,語氣真摯道:
“正因為這一半塗黑,才讓這個女人的美變得更加神秘。
“如果畫者真的老老實實將人物全臉畫出來了,它也不過是個最普通的畫像而已。
“可塗黑的這部分,就如‘猶抱琵琶半遮麵’這句詩中所說一般,充滿了迷人的魅力。
“半遮半掩的出浴美女,總比大喇喇光溜溜走出來更迷人。
“撩撥人心的正是她的遮掩,那絲搔人癢處的羞怯,和朦朧的想象。
“你懂嗎?”
“……”沈墨沒有開口,他盯著少女的眼睛,如望著世間最璀璨的星光。
少年嘴唇抿的筆直,眼神幽沉沉的,耳根卻隱晦的紅,胸腔震顫,被她抓住的手腕滾燙滾燙。
那股燙意還在蔓延,燒的他頭昏腦漲,燒的他體內似有火苗在竄。
一個人侃侃而談她最擅長的事物時,高談闊論自己的熱愛時,竟可以如此熠熠生輝嗎?
華婕翻看著畫冊,對每一幅畫都有點評的**,看著一筆線條,每一個構圖都想研究和記錄一番。
自習間的大課間20分鐘,眨眼便過了。
班主任沒來班裡,華婕也像沒聽到鈴聲般,雖放小了音量,卻仍滔滔不絕。
“可惜這個草圖的配色太保守了,我國傳統的畫家總是敢於使用暗色,卻不敢多用亮色,現代大家的審美更傾向於沉穩大氣,有時候過度了難免顯得悶。
“其實即便是這樣一幅恢弘的畫作,也可以嘗試亮色對撞,能產出非常不一樣的視覺享受。
“當然,如果用錯了,就是俗氣災難了。倒也不必如此冒險。”
一句句都是她在繪畫這一行所付出的心血的體現,更是她的熱愛,她的靈氣。
華婕沉浸在繪畫的世界裡,講起話來抑揚頓挫,眉飛色舞,手舞足蹈,那樣生機勃勃,那樣可愛又快活。
不知不覺間,少女才華儘顯。
沈墨隻專注的聽著,看著,做最忠實的聽眾,也逐漸沉迷在她的夢想裡,感受到了這份炙熱的情感。
在某個瞬間,他仿佛懂了父親的沉迷忘我,積累多年的對父親的怨氣,似乎也消解了一點點。
他想揉揉小土豆的頭,他也真的這麼做了。
少女發絲柔軟,且出奇的厚實,毛茸茸的滑溜溜的,手感很好。
當她講完話,將一雙大眼睛望過來,眼巴巴等著他點頭或微笑給與回應時,他好像觸碰到了她有溫度的靈魂。
陷進她的眼波裡,沉迷在她的沉迷中。
這個畫冊本沒有畫完,後麵是空白的200g的水彩紙。
華婕撫摸著細紋水彩紙,心裡喜歡,想著回頭自己也要diy一個這樣的本子,將靈感和喜歡的畫麵都記錄下來。
“塞尚等很多大畫家都用水彩來打草稿,做寫生,然後再用油畫成稿。”華婕轉頭問沈墨:
“這個畫冊的主人,也是畫油畫的吧?”
沈墨點了點頭。
這節自習班主任一直沒來,班長管紀律,許多同學們嘻嘻索索的小聲聊天。
華婕抬頭四望,才忽然意識到時間的流逝。
看了下手表,發現第一節自習課都過去20分鐘了,她完全沒有察覺,像有人偷走了她的時間似的。
她到底看的有多投入。
轉頭看向沈墨時,發現他還望著自己。
她立即想起自己之前一句不停的忘我輸出,臉瞬間就紅了。
有點自嗨,他一定嫌她囉嗦了吧。
“不好意思,我一時——”她才開口,便被他打斷。
“你的畫我也給這個人看了,這個人的畫也給你看了,你們算是以畫會友。”沈墨將話題拉回來,避免了少女的尷尬。
收回畫冊,他笑道:
“以後有機會,我介紹這位長輩給你認識。”
“好呀。”華婕仔細觀察他的表情,沒發現不耐煩,這才舒口氣。
回想方才他目不轉睛聽她講話,又覺得有些暢快。
人難得遇到一個好的聽眾,她也難得能說的這樣開心。
真看不出來,沈墨這家夥竟還是個願意聽她胡扯那麼多專業內容,還不打斷她的溫柔的人。
“謝謝你。”她歪頭朝他嘿嘿笑笑。
“謝我乾什麼?”他手伸進桌堂,悄悄按下停止鍵。
不想讓父親聽到她這樣軟乎乎跟他道謝的聲音。
“謝謝你願意聽我說話。”人活一生,若在每個時期,都擁有無論你說什麼,都願意專注傾聽的人,已然是幸運了。
“是我要給你看的嘛。”沈墨挑起眉,“看完畫冊,果然不覺得害怕了吧?”
“害怕?”華婕。
“張震講鬼故事呀。”沈墨。
“啊……我都忘了你是為了緩解恐怖氣氛,才帶我看畫冊。”
“你是魚嗎?”
“魚怎麼了?”
“三秒鐘記憶。”
沈墨以為她會回懟一句‘你才是魚’之類的,卻不想少女轉轉眼珠想了想,忽而嘿嘿一笑,然後鼓氣撐腮,裝作魚吐泡泡的樣子,噗噗兩聲後,朝他一彎眼睛:
“果然不怕了呢。”
“……”
沈墨看著她作怪耍寶,默默嘲她:傻。
然後……手又癢了。
不僅想揉她的腦袋,還想捏她臉。
“……我把你剛才的話錄下來了。”他忽然說。
“啊?”華婕呆住。
他將複讀機調好,給她塞上耳朵聽。
華婕第一次在錄音機裡聽自己的聲音,怪怪的,而且……好激情澎湃啊……她……她談起畫畫的時候,居然是這樣的嗎?
原來是這樣的嗎……
“有點羞恥。”她抬頭不好意思的道。
“挺好的,這個我能留下來給畫冊的主人聽嗎?”他問。
他一向是霸道的人,卻也可以是細膩而在意他人感受的人。
“是這個人想聽嗎?”她問。
“嗯,想找到誌同道合的人不容易吧,他想聽聽。”沈墨聳聳肩。
“可以啊,如果這位長輩有空,也可以約了一起畫畫呀。”華婕興致勃勃。
“……”沈墨抿唇。想象不出他爹跟華婕相約了去寫生畫畫的模樣,一大一小並肩坐在馬紮上,一人一個畫板……那畫麵……祖孫樂嗎?
窗外天色黯淡,還沒放學,已經黑了。
偶爾有樹枝被風吹的抽在窗上,張牙舞爪的像怪獸。
教室內卻是暖的,少年冷冽的氣質裡夾了一層迷霧,硬朗的線條也有一瞬間的柔和。
他理了理開始有些遮眼的劉海,轉頭望進窗外無邊暗夜,朦朧的路燈點亮他墨眸,瞳孔間亮起兩點暖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