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瑞一回到家,就鑽回畫室開始整理東西。
這次出門,他也畫了一些速寫,跟其他畫家們聊天提到一些西方近年畫風畫法上的變化,以及國內的一些狀況,他也有了不少感觸,準備隨便畫畫寫生靜物,找找感覺。
沈墨沒什麼事兒,在屋裡看了會兒書,便再次掏出那本《視覺111》。
盯著封麵上的少女看了會兒,他從抽屜裡掏出剪刀將內頁裡一張攝影師抓拍的、華婕靠著暖氣,迎著陽光發呆的照片剪了下來。
這張照片特彆有氣氛,大小又合適。
他非常老土的將之塞進了錢包裡,一打開就看到。
謹慎小心的將錢包揣進屁股兜裡,他再坐回凳子時,忽然笑了。
把小土豆坐在了屁股底下……不太好,於是又掏出來,揣進衛衣肚子前左右手都可以插進去的相通的兜中。
攏了下短發,他準備趁還沒過年,出去剪剪頭發。
走出彆墅院子,沈墨便見隔壁彆墅一家人正圍在大門前貼春聯。
他這才想起,今天好像是小年。
往年這時候,趙孝磊會買好春聯和窗花來拉著他一起貼,但今年父親和磊哥一直在北京參加活動,把這事兒都耽擱了。
駐足站了一會兒,在對方轉頭看過來時,沈墨匆忙裝作才出門的樣子,拐向另一邊。
他既不想跟對方寒暄,也不想回答對方關於‘你家怎麼還沒貼窗簾’的問題。
結果才走了沒兩步,忽然瞧見拐角處有一張百元鈔票,卷在雪堆裡,臟的都成泥色了。
他抽出來後,用雪洗乾淨,借著陽光看一眼,是真鈔。
不知道已經堆在雪堆裡多久時間了,現在要找錢主人,恐怕也找不到了,他乾脆將之揣進褲兜。
居然出門撿錢,這麼好運啊。
方才看見彆人家熱熱鬨鬨準備過小年的落寞稍微消散了些,他邁步走向小區門。
然後,在路過小區運動場時,又撿到了132元。
本來想到小區門衛那兒把錢交給對方,結果恰巧崗樓裡沒人。
他隻好先揣自己兜裡,繼續往理發店走。
這沒一會兒的功夫,都撿了兩百多塊錢了,再撿幾百,就趕上普通工人一個月工資了。
才這麼想,在馬路邊上垃圾堆裡,他又瞄到了錢。
走過去一抖,200元的紙鈔,卷成個棍狀,也臟兮兮的,顯然不是丟了一天兩天了。
再次用積雪擦洗下,確認了是真錢,他兜裡的存款變成了432元。
這……
他站在原地左右望了望,雙手插在羽絨服兜裡,忽然摸到了放著華婕照片的錢包。
少年挑眉一笑,這麼邪門嗎?
小土豆是財神爺座前童子嗎?錢包裡揣了她的照片,就隨處撿錢啊。
他現在去賭’博,是不是還能發家?
沈墨當然沒有去賭,他拐過街角的時候,看到一個往常便在這邊討飯吃的小孩。
孩子大概七八歲,小小一個,穿著臟破的棉襖,臟兮兮的臉上還掛著鼻涕。
他想也沒想,將兜裡的幾百塊錢全塞給了小孩兒,“拿回去給你媽,小年了,讓她買點餃子給你吃。”
小孩兒雖然年紀小,但討錢經驗豐富,瞬間認出這是不少錢,快速將之揣懷裡,二話不上掛著鼻涕就給沈墨跪下了,要磕頭。
嚇的沈墨忙跳開,一邊尷尬的說“不用”,一邊抓緊走了。
瞧著那背影不像是劫富濟貧的大俠,倒像個搶了小孩兒錢的賊。
剪頭發時,理發師笑著問他:
“趕在今天小年過來理發啊,你幸虧是吃飯時間過來的。早上人可多了,一會兒吃完飯還得上人,估計得排老長的隊。”
“……嗯。”沈墨隨便應了一聲。
他出門的時候,其實並不知道今天是小年,家裡也壓根兒沒有過任何節日的習慣。
趙孝磊在北京跑了好幾天,肯定許多事要忙,今天估計要他們父子倆冷冷清清的過節了。
回家後,他站在父親畫室門口看了幾眼,便拐到樓梯處直接上樓了。
坐在書桌前,他又撈過《視覺111》,將封麵上笑著的華婕扯下來,用透明膠貼在臥室門後。
貼的高度正比他視線低一點,他又用掛曆將照片擋住。
這樣即便父親進他房間,也發現不了這個秘密了。
財神小土豆現在不僅可以幫他招財,還能保他出入平安了。
他掀起掛曆,拍了拍照片上小土豆的腦袋:
“乖乖,爸爸回來了~”
忽然又想到她叫爸爸不情不願的樣子,抿著唇笑了笑。
他轉頭栽倒在床上,踢掉鞋子,支腿翹起二郎腿,悠閒的晃蕩。
今天阿姨隻做中午一頓飯,晚上他和父親要出去吃。
他抿唇在床上坐了一會兒,忽然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下樓路過父親房門看了一眼,便毫不猶豫出門了。
騎著自行車,直奔大市場。
他買了一扇羊排,還有一大兜子灶糖,綁後座上後,蹭蹭騎著去富雲大廈。
跟大華家具的售貨員確定了華父華母今天接華婕後也不會趕過來,今天店鋪還會提前關門放小半天假,他又騎著自行車拐去華婕家。
他可不是去蹭吃蹭喝蹭節日氣氛的,他是去送禮物的,之前華婕不在家,他跟著華母蹭了好幾頓飯,總要回一下禮才叫懂事嘛。
合情合理。
……
沈墨才敲開華父家門,東西剛遞給華父,就被華先生拉進倉房。
一雙麻線手套帶給他,一大一小兩個男人開始碼煤堆,打掃倉房——
早上接華婕前,新煤剛送過來,這會兒才倒出空來收拾。
沈墨大概就是個勞碌命,恰巧趕上了。
倆人忙活完已經是1個小時之後,爺倆灰頭土臉回屋,排隊洗臉。
華婕雖然有些疲憊,但火車上睡的足,倒不咋困,正坐在炕上跟媽媽剪窗花。
沈墨才洗好臉,屁股還沒在椅子上坐熱,又被華婕拎起來去貼窗花。
“左邊高一點。”
“右邊低一點。”
“往左一點,好。!”
定好位後,他按著窗花,華婕用媽媽熬好的麵漿糊塗在窗花背麵。
從小到大,他們家貼窗花貼對子都是用自己熬的漿糊,不撕它,就粘得很牢,風吹和不太重的碰撞根本弄不掉,但弄濕後撕掉,又不會在玻璃和門上留下痕跡,是中國傳統‘膠水’。
貼好最後一扇窗,華婕轉頭笑道:
“走,貼對子去~”
“……”沈墨黑著臉跟著。
他是來乾活的嘛?
他是來蹭餃子的!
一進門就開始乾活,這叫‘蹭’嗎?這叫打工!
華婕瞧他臉色,噗一聲笑,伸手指在盆兒裡挖了一點漿糊,趁其不備便抹在了他臉上。
“找死!”沈墨瞪圓了眼睛,長臂一撈就揪住了她後脖領子。
跟他沒大沒小,她是去了北京幾天就開始欠揍了吧?!
才要也從盆裡抹一把漿糊回敬下她,哪知她一聲低呼,正在廚房和麵的華母便探頭望過來。
“……”沈墨瞬間收手,尷尬的站在原地,跟華母對視,不知所措。
“哈哈哈!”華婕大笑著逃走,格外的小人得誌。
“……”沈墨。
想揍她。
“快來啊,還有對子沒貼呢。”華婕轉頭催他。
“……”沈墨隻得默默跟著出門。
回頭見華父在剁肉餡,華母在和麵,他抿著唇跟華婕走出院子。
一脫離華父華母的視線,他二話不說掐住小土豆後脖子,照著她腦門兒就是三個腦瓜崩,彈的她嗷嗷大叫。
然後,隔壁院門忽然打開,邊嬸跟邊鴻前後腳出門,愕然的盯住被按在貼門上嗷嗷叫的華婕,和惡霸少年沈墨。
“……”沈墨。
“……”華婕。
尷尬的氣氛讓人頭皮發麻。
“邊嬸,邊鴻哥,小年快樂呀~”華婕隻好勉強笑著打招呼,假裝方才什麼都沒發生。
“……”沈墨僵著臉點了點頭,權做打過招呼了。
“……哎,小華婕從北京回來了啊。”邊嬸也掛回笑容,假裝方才什麼都沒看到。
“小年快樂。”邊鴻說罷將眼神落向沈墨,眸子閃了閃。
遠處不知哪家忽然放起鞭炮,劈裡啪啦的響。
過小年啦!
祭灶,用糖瓜黏住灶君老爺,讓他多停留多保佑家庭安康,再多吃點糖啦,回頭玉帝麵前多說兩句好話,給點好日子過哇。
掃塵土,擦卓洗褥,掃地除塵。
剪窗花,貼對子,喜氣洋洋。
理發剪去過去煩惱,以新麵孔迎接新年。
……
一個小時後,麵醒好了,一家人加個沈墨一塊兒擀麵皮包餃子。
“你連餃子都不會包嗎?”華父詫異。
“……”沈墨略微尷尬。
華婕看了沈墨一眼,想到他從小沒有母親,沈老師又沒什麼生活情調,忙笑道:
“你也太笨啦!這麼簡單都不會!來我教你!”
說著撈過一個爸爸擀好的麵皮,扒開沈墨手掌,平放在他手上。
“看我動作。”她挖了適量肉餡,然後超級緩慢的教給沈墨。
少年不愧是天才,動手能力極強,跟著做了幾個其貌不揚的餃子後,就開始有模有樣了。
又過了一會兒,他精益求精的個性逐漸表現出來,包出來的餃子簡直全都長的一模一樣。
華婕愕然的數了下餃子褶:“你是瘋子嗎?為什麼餃子褶都一樣多?”
“這叫工匠精神。”他挑起眼皮白了她一眼,然後又盯著擀麵皮的華父躍躍欲試,“叔叔你教教我。”
華父樂得有人搶他的活乾,教他順便還滿足了中年男人好為人師的需求。
待沈墨學會後,他立馬當起甩手掌櫃,轉頭逗狗去了。
早上華婕一進家門,歡歡就激動的狂甩尾巴,屁股都要甩的跟身體分離了,那模樣活像要把自己送走似的。
它跟著華婕大半天,這會兒累了,正鑽進窩裡睡覺補充體力。
華父伸手不顧它正睡覺,拎出來抱在懷裡就是一頓揉,抹了狗子一身麵粉。
“……”華婕盯著沈墨學了一會兒便擀餃子皮擀的飛起的雙手,包餃子的動作僵住。
天才真討厭,想在他麵前找優越感,壓根做不到。
餃子快包好時,沈墨忽然捏著擀麵杖陷入沉思,好半晌沒動。
來到華婕家後,他就一直在忙碌。
往年就是有趙孝磊幫忙安排的小年,也從來沒如此熱鬨過。
華婕一家人嘻嘻哈哈的,什麼都準備好了,百分百的儀式感,也帶來了百分百的節日氣氛。
他如此享受這份溫馨和忙碌,更對此刻坐在火炕邊圍著炕桌包餃子的其樂融融無比眷戀。
過往他沒經曆過,隻知道自己孤獨,自己家沒有女主人,跟其他人家不一樣。
也慢慢習慣。
但今天,他才知道自己一直不曾擁有的,到底是怎樣的親情關係和家庭生活。
那他爹呢?
他爹曾經擁有過這樣的快樂,在他小時候,母親還活著的時候,應該也是小家庭裡忙碌又充實,雞飛狗跳又溫馨的吧?
是在母親死後,父親就刻意遺忘了一家人按照流程過新年的過往嗎?
每當節假日,父親又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坐在冷清清的家裡,跟他和趙孝磊相對著,聽著小區裡其他人家院子中傳出的隱隱笑聲和炮仗聲呢?
父親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如此專注沉浸作畫的?
母親在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嗎?
“怎麼了?”華婕悄悄拐了他一肘。
沈墨跟少女對視一眼,很小聲道:
“你覺得把我爸喊過來……方便嗎?”
老頭自己一個人被丟在家裡,全世界都在過小年吃餃子,就他要自己出去找吃的,連兒子都不見蹤影。
似乎有點過於慘了。
“當然!”華婕雀躍的點頭。
“?”華父華母轉頭望過來。
“爸媽,我們邀請沈老師一起來吃餃子吧?”華婕跪在炕上,手裡攥著餃子問。
“行啊,我這就去買兩瓶好久,再買點豬頭肉啥的。”華父急性子的站起身。
“你們倆包,我去多弄兩個菜。”華母也放下餃子皮,下炕去院子裡拿肉。
華婕轉頭看向沈墨,示意他給沈老師打電話。
沈墨彆扭的皺了皺眉,“你打吧。”
“你該不會害羞吧?”華婕挑眉,湊近他笑著問。
“你要不打就算了。”沈墨屁股坐的穩穩的,他反正不會動。
華婕瞟他一眼,笑著跳下炕,蹬蹬蹬跑到電話邊。
“穿上鞋。”沈墨將她的拖鞋踢過去。
華婕穿好鞋子,電話也撥通了過去。
“喂?”沈佳儒的聲音從話筒對麵傳來。
“老師,沈墨強烈要求您來我家一塊兒過小年!”華婕話音剛落,腦袋上就被彈了一下腦瓜崩。
跟沈墨對瞪,她壞笑著又道:
“他現在就在我家呢,包餃子呢,說要親手包給您吃。”
華婕額頭又挨了一下子,她捂住腦門兒:
“好啊,沈老師我讓沈墨發地址給你。老師一會兒見。”
掛斷電話,她回頭一看,沈墨已經在低頭給沈老師發短信傳地址了。
她靠著暖氣看著少年側臉,眼神逐漸溫柔下來。
這家夥雖然跟沈老師不親,卻仍然是這個實際上,最惦念沈老師的人。
雖然不會直白的表達情感,其實是個心思很細膩溫柔的男孩子。
一時走神,下一瞬,她發現自己手已經按在沈墨頭上了。
少年愕然抬頭,惡狠狠瞪她。
華婕一不做二不休,快速揉了下,隨即飛速跳上炕,躲到了炕桌後麵。
沈墨被她擼的頭皮發麻,瞪了她一眼,低頭繼續發短信。
心裡卻在留戀方才她手的溫度,和指尖的力度。
……
一個半小時後,兩家人圍坐在華婕家並不寬敞的圓桌邊。
華父給沈佳儒倒了杯酒:
“來,沈老師喝酒。”
沈佳儒盯了眼麵前的酒杯,鼻息間滿是嗆辣,他微微皺眉道:
“我不喝酒。”
“……”華婕尷尬的看了眼爸爸,啊,老陳專門跑出去買了超好的白酒,回來的時候還洋洋得意,一副自己賺錢了,也請的起好酒了的開心模樣。
結果沈老師居然不喝酒。
這……
“啊……不喝也沒關係,不喝酒挺好的,健康。”華父尷尬的直磕巴,反複補救,反而令場麵更僵硬了。
“……”沈佳儒手指頭在桌下摳了摳桌子背麵,捏起酒杯道:“今天過節,我喝一點吧。”
“啊,那就少喝點。”華父立即揚起笑。
“……”華婕。
呼……
“……”沈墨。
呼……
沈佳儒才喝了一口,幾分鐘後麵頰就染了紅。
那張一向平整的成熟麵孔,忽然就加了一絲親和力。
華父的一大口下肚,不苟言笑的酷臉上也浮上笑容,話都多了起來:
“早就想請老師吃飯,今天總算找到機會了。
“彆客氣啊,當自己家,粗茶淡飯,隨便吃吃。”
沈佳儒看了看麵前的粗茶淡飯——
紅燒雞翅,豬蹄黃豆湯,家常涼菜,炸土豆丸子,素三鮮,還有一盤蘸醬菜和一碗炸的香噴噴的雞蛋肉絲黃豆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