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現?如今,存款又見底了,鋪子裡萬一有?點周轉不開,那可怎麼辦?
一萬多塊錢頂不頂得住哇?
洗漱完,華父就跑出門,披著大衣去看小巷子口停著的新車——
二十二萬放外?麵,他又怕丟了,又怕彆?人碰掉漆,心裡那叫一個惦記。
結果?才推開院門,就瞧見一圈兒人圍著車,全是前巷後?巷鄰居們的老少爺們兒。
“嘖,這是美國車吧?這個標是啥牌子來著?”
“福特啊,我前兩天看電視還瞧見廣告了呢。現?在是不是最貴的車了?”
“更貴的也有?,不是還有?賓士啥的嗎?不過這個車也好幾十萬吧?”
“不得五十萬啊?這誰家的啊?咋挺老華家巷子口了?”
“哎你彆?摸啊,摸壞了可賠不起。”
男人們圍著打量,上看看下看看,還有?躍躍欲試想摸兩把的,但又有?點害怕給摸掉色了。
一個個又是欣賞又是豔羨,饞的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男人嘛,誰不愛車。
這樣一輛美產皮卡,又能拉人,又能拉東西,在這個年代?簡直就是奢侈品中的頂配級彆?啊。
光看看都覺得老過癮了。
“老華,你快來看,你家堵頭這輛車,老霸道了。”隔壁邊鴻他爹朝著華父招手,一副大驚小怪的興奮模樣。
“也不知道哪家有?錢親戚啊?咋這麼半天,也沒?個人答個話呢?我都問了好多人了,都不知道誰的車。老華是不是你家來客人了?”另一條巷子裡一個大叔問道。
“……啊……是我的車。”華父走到跟前,有?點不好意思道。
方才的焦慮,忽然都變成了難以啟齒的羞答答。
“啊,你家親戚的車啊?這挺貴——你說啥?誰的車?”老邊話音忽然拔高,不敢置信的望向?華父。
“那個……昨天我剛買的,快半夜了才開回來。”華父不好意思笑笑,掏出一把車鑰匙來,上麵掛著個小□□鑰匙扣,是華婕帶回來的小禮物。
“????”
“!!!!”
“嘶……”
“我tm……”
“我艸……”
四周所有?老爺們都依次發出了屬於他們的習慣性口
癖,以此表達震驚之?情?。
無數雙眼睛盯住華父,仿佛在看一個外?星人。
住在這一片的,都是工薪階層或者打工乾小買賣的,都挺窮的。
大家往日彆?說買四個輪的車了,買輛倆輪的都有?點犯嘀咕,怕被偷啥的。
要不是山上公交車少,保準各個都天天坐公交上下班上下學。
窮兄弟們間?忽然出了個叛徒,不僅買四輪的車,還是輛福特皮卡。
這造型,這絕美的流線,這耀眼的塗層,這超能裝的車鬥,這晶瑩的車燈和透亮的擋風玻璃,這……圓圓的車輪!
哪一樣不令人嫉妒,不令人瘋狂?
“老華,你買的?哎呀媽呀,你這是豁出去了啊!”日子不過了咋滴?
“你這是暴發戶了啊!賺多少錢啊老哥?”
“我艸!哎,帶我兜兜風唄,我坐後?麵車鬥裡也行。”
“哎呀我——你這是中彩票了吧?”
“買個這麼貴的啊,哎呦我艸!我滴娘……我……”語無倫次。
“……不是,沒?有?,這不是開了個家具鋪子嘛,得有?輛車送貨,不然乾不下去啊。”華父撓撓頭發,有?點不好意思。
然後?忽然‘滴’一聲開車鎖,拉開車門笑著問:
“誰有?空呢?先出去轉轉?”
那股躍躍欲試的得意和炫耀玩具的心情?,終於掩飾不住了。
“來來來,你帶我去前麵小賣部買兩包煙。”
“我去打麻將,你把我送我小姨子家吧。”
“哎,老華,我去十字路口那邊買點大果?子豆腐腦。”
“還裝的下嗎?”
……
華父早上兜完風回來,媳婦女兒才起床,他帶了豆腐腦、炸油條和大包子,正好不用做早飯了。
“你咋起那麼早?”華母一邊吃包子一邊問。
“……”華父抬頭看了她一眼,忽然忍不住笑出聲:“那不是剛買輛車嘛,燒包,早上起來我抓緊跑出去看看車沒?丟吧,然後?遇到鄰居那幫人,我就順便帶著他們四處轉了轉。
“嘿,坐在車上,摸摸這兒,看看那兒的,一個個老饞了,哈哈。”
“狗肚子裡存不了二兩包子。”華母忍不住嘲笑丈夫,眼睛卻?亮晶晶的盛滿溫柔和幸福。
“嘿嘿。”華
婕也跟著傻笑。
母女倆瞧著華父的表情?,都像是給孩子買了玩具,發現?孩子很喜歡,因此覺得很得意很滿足的老母親。
早飯後?,華母趕去上班,鐵路浴池過年期間?會放假,她也要趕在年前把賬對一遍。
回頭還要給自家兩個店鋪做一下清賬和統計,再做個年終總結。
而且抽空還要準備年貨,好媳婦可是要搶著第一個置辦好所有?年貨的,華母今年雖然很忙,但也不準備在過年的事?上糊弄。
華母走後?,華婕跟爸爸打了聲招呼,便回了屋。
她捧起畫板,想起昨天晚上的事?,和昨夜的夢。
黑暗,扭曲的暗紅色,還有?鮮血和暴力衝突。
她一閉上眼,就有?許多紛雜的畫麵扭曲纏繞在一起。
於是,落筆超用力的在紙張上大刀闊斧塗抹,水痕潑灑流淌,濃鬱的顏色混雜著勾勒出醜惡又恐怖的畫麵。
衝突和臟兮兮的顏色膠合著,畫麵像活的克蘇魯一般,在紙張上扭曲,生長,逐漸露出恐怖、惡心又醜惡的形貌。
華婕不斷在繪畫?發泄情?緒,將夢和破碎的印象拚接呈現?,靠著對構圖、筆觸和色彩的本能運用,一幅與她以往風格大相徑庭,黑暗可怕勝過錢衝的畫,逐漸完成。
當畫畫好?,少女隻覺大汗淋漓。
胸腔裡未被抹去的黏膩惡心和驚懼情?緒,終於消散了大半。
她疲憊的放下筆,望著麵前的畫,輕輕喘息。
人生所有?經曆都將成為畫者的素材,哪怕是令畫者厭惡的記憶。
她微微苦笑,將畫放平,等它晾乾。
她要將這幅畫裱好,封藏,然後?等合適的一天,將它賣掉,同?也徹底丟開這段令人不那麼愉悅的記憶。
轉身回到床邊,她掏出藏在床下的《晚秋遊山》,畫中自己一家人和沈墨都在,氣?氛幸福又輕快。
又掏出《日出》,這是沈老師跟她談話後?她晚上睡不著,偷偷在山莊一層哭,沈墨發現?並陪她談心後?的那個日出早晨。
畫中窗玻璃上有?沈墨模糊的投影,有?少年慵懶瀟灑的姿態,和溫暖的色調。
盯著兩幅畫看了一會兒,她終於覺得舒服了好多。
長長吐出一口氣
?,她覺得自己又是那個幸福的小華婕了。
起身準備喝點水,歡歡忽然吠叫起來。
她跑出去開門,發現?自己郵回家的超級禮物群,到了。
……
……
早上妻子去上班,女兒去畫畫,華父心情?浮,拐到隔壁老邊家喝茶,準備中午帶著女兒一起下山去鋪子裡吃完飯再開工繼續做家具。
老邊原本準備喊他一塊兒打麻將,華父拒絕了。
他才花了二十多萬買車,而且欠著許多訂購家具未做完,實在沒?心情?打麻將,還是坐著靜靜喝會兒茶聊會兒天吧。
老邊看一眼華父嘴角上火起的水泡,心道老華多半是借錢買車沒?跑了。
經商的人為了能跟銀行貸款創業,都會借錢買車。
為了讓合作的廠子和客戶對自己有?信心,撐場麵也要買輛特好的。
雖然看著風光,內裡的壓力和焦灼,真是沒?誰了。
換位思考,要是他邊某人,欠著彆?人的錢,這車開的都不安生,覺恐怕也睡不好,嘴角起泡那都得是輕的。
“我知道你啊,老華,人到中年忽然開始經商,可不容易。
“尤其咱們這樣賺了一輩子老實錢的工人,忽然投入一大把錢,一?半會兒回不了本,上火肯定的。
“你也彆?心事?太重,壓力太大了。
“我們親戚家乾飯店的,兩年才回本,後?來賺了不少呢。
“你現?在才開幾個月家具店,彆?太心急,等到明年說不定就能回本了。”
老邊歎口氣?,語重心長,竭力安慰。
“……”華父愣了愣,“不是,我回本了啊。”
“?????”老邊怔住,“啥?”
“我就是買車一口氣?把兜裡錢花乾淨了,有?點燒的慌,一把火燒出一嘴燎泡,咱活了四十年了,也沒?花過這麼多錢啊,心裡不穩當。”華父喝一大口苦茶,歎氣?道。
真是窮慣了,富貴燒心啊。
“啥???你才開業幾個月就回本了?”老邊不敢置信。
“是啊,剛開業第一天就回本了呀。”華父挑起眉,一副理所當然的口氣?。
“???!!!你那鋪子不得投入七八萬啊?一天就回本?”老邊驚的直拍大腿,“那你tm還上個屁的火!人家
乾幾年才回本的,苦熬一兩年都沒?像你這樣嘴角潰瘍啊!”
“不是,回本是回本了,但現?在不是又連著女兒賣畫的錢,加上之?前的本金和收益,都買了車了嘛。”華父歎口氣?。
還買了倆背街鋪麵,也不知道女兒和沈墨說的這倆鋪麵絕對增值漲價,包賺不賠靠不靠譜。
這半年女兒實在太成熟了,又是設計家具,又是畫畫賣錢的,他也是有?點太信任女兒了吧。
哎呦這錢花的,咋這麼快,這麼狠呢。
“啥?小華婕又賣畫了?”剛進門,準備找老邊打麻將的隔壁周維爹詫異問。
“啊……是,在北京參加那個比賽的頒獎,不是得了個第二嘛。跟著清華美院賽製組去故宮寫生,畫了個故宮,又賣了十幾萬。”華父嘿嘿笑道,說罷又啜一口苦茶,嘶遛嘶遛……
“十幾萬?一幅畫?”周維爹險些驚掉下巴,坐下後?猛灌了一口苦茶。
賊苦啊,挺清醒的啊,不是做夢吧。
“啊,對——”華父被對方一驚一乍嚇的,自己聲音都小了。
“那……你買這車不會沒?欠賬吧?”老邊忽然想到一個可能性。
“欠賬倒是沒?欠賬,就是存款一口氣?就花見底兒了。”華父忙給老邊和老周倒滿苦茶。
“沒?借錢……自己全款買的這車?二十多萬吧這,美國車吧這?”老邊像是要吃人。
“啊……是啊……”華父。
“哎呀老華!哎呀!哎呀!!”周維爸揚起大巴掌,一下一下猛拍自己大腿,拍了兩下怪疼的,轉手改為拍華父大腿,一邊拍一邊驚呼,這心情?,老跌宕起伏了。
昨天還是一起啃骨頭的窮兄弟,這人咋就一夜暴富了呢?
是道德的淪喪,還是人性的扭曲?
這生個女兒,真這麼厲害的嗎?
“你可得請客啊老華!”周維爸一頓嘖嘖,可太羨慕了啊,麻將都沒?心情?打了。
“請客沒?問題,你先彆?住手。”華父伸臂格擋。
對方要再打他大腿,他可要急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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