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畫了一個小時,休息的時候,沈老師忽然抱著一個巨大的箱子到客廳。
打開箱子,裡麵是幾套畫刀,各種尺寸、各種形狀。
“一人挑一套,今天課的下半程開始學習油畫刀的使用。”沈佳儒說罷,抬頭對趙孝磊道:
“你休息吧。”
又對華婕道:
“華婕下半程練習濕碰濕畫法,開始畫500隻貓狗一類的長毛動物,把濕碰濕的運用熟練掌握到可以運用到每一幅畫裡。”
“……好。”華婕撓了撓頭,這個作業……沈老師出大招了啊。
趙孝磊錘著腰走到箱子邊,看著方少珺他們挑油畫刀。
陸雲飛放下筆,眨巴眨巴眼睛,忽然想起老師今天好像說趙孝磊這幅肖像可以延長一周完成。
他長長呼出一口氣,內心無比舒暢。
太好了,正好他今天壓根兒畫不完,延長一周,多出兩個半天,加上彆人用來補充細節的時間,他總算能時間充裕的把這幅畫慢慢磨完了。
等他終於感慨完方少珺他們早晨就完成的對於‘本次肖像畫延長一周’的新安排,站起身走到沈老師的大皮箱前時,裡麵的油畫刀已經隻剩一套了。
他連挑也不用挑,emm……就用這一套吧。
方少珺他們仨上完廁所,簡單休息了下,便開始準備本次課程下半程要用到的油畫練習小木板。
沈佳儒又給每人分了各一套桶裝油畫顏料,讓三人圍在他身後,他架起自己的小畫架,搭上幾個小木板,開始做示範畫。
“……成桶的油畫顏料,用油畫刀挖出來,這樣在畫板上用。
“還可以直接這樣調色,可以調的均勻點,但也可以調的不那麼均勻,這樣調兩下抹在油畫布或者油畫板上,效果是這樣的,跟筆觸截然不同……”
沈佳儒做了下示範,然後轉頭看向幾個學生。
畫畫有時候真的好像在玩遊戲,類似捏橡皮泥、搞手工,趣味豐富,變化多端。
見孩子們點頭,沈佳儒繼續道:
“……這幾種油畫刀的效果是這樣的,每個人的用法可以自由發揮,我是這樣用的,但我不強求你們每個人的用法跟我一樣,回去可以隨意玩玩,做做練習找找感覺……
“可以在畫完的時候,用刀刮掉顏料,達到這種效果……
“甚至可以嘗試一整幅畫都用刮刀……”
華婕默默點了點頭,她知道美國一位女畫家,以隻用油畫刀畫畫出名。
畫出來的東西風格獨特,帶著濃重的狂野酷感。
“清洗調色盤也可以用油畫刀。
“這樣推色,還可以控製厚度、角度……”
沈佳儒一邊講解,一邊在小油畫板上畫了個特彆草率,但是用色和筆觸特彆帥氣的小童。
華婕傾聽的過程,腦海中不斷回想自己上一世學到的內容。
後世畫法上,還是有許多跟現在不一樣的地方的,並且增加了不少細節用法。
但不得不說沈老師的教學方式真的開放,將自己所學的基礎內容交給大家的同時,不斷留白讓學生們自己有探索和研究的空間。
華婕也在思考,某些方式方法和繪畫思維,是否也能用在她的水彩畫上。
二十多分鐘後,沈佳儒放下油畫刀,轉頭看向身後的娃娃們:
“有沒有問題?”
三人沉思狀。
“都畫一畫,試一試,找找感覺,下筆後就會有問題要問了。”
沈佳儒站起身,拍拍巴掌示意孩子們到自己座位上開始進入實踐階段。
指了指他方才擺好的不算很難的練習用靜物組:
“開始畫吧。”
於是,上半場揮舞畫筆都帶殺氣的小夥伴們,下半場真的舞上刀了。
隻有華婕乖乖的,在沈墨書架上找了本有動物照片的書,拿著一遝300g的水彩紙,開始專注畫毛茸茸的動物——
不斷的通過濕碰濕的畫法,加強自己對‘水’的微操能力。
這種專項練習對於短期內的提升很有效果,說不定下周回來,老師就會給她留作業,讓她畫各種玻璃、各種水痕,或者各種金屬之類的作業了。
方少珺幾人都是小天才,一個多小時的靜物練習中,就把油畫刀用明白了。
過程中每個人提出的問題,沈佳儒都認真解答,下課時他給方少珺他們留了油畫刀輔助作畫的靜物油畫練習作業。
“提升練習到6月初,就要開始進入作品創作階段了。
“到時候可能要請假出去寫生,都做好準備。
“5月份的突擊特訓要做的紮實,這周的專項練習結束,下周會有新的突擊內容,壓力大點也都咬牙忍忍。”
沈佳儒將孩子們送走,轉頭看向留下吃飯、準備下午跟著沈墨學習的華婕,想了想道:
“叮囑他們是要提升壓力值,但你這邊……還是注意下勞逸結合吧,保護好手腕和肩背。”
“好的,老師。”華婕乖巧點頭。
沈佳儒嗯了一聲,捏著今天上課時一直在寫的小本子走到客廳原木長桌邊,一邊等飯,一邊沉思起來。
“老師有什麼煩惱嗎?”華婕衝泡了兩杯咖啡,自己一杯老師一杯,蹭到桌子邊,好奇問道。
要是往常,她這會兒肯定已經蹬蹬蹬跑上樓去跟沈墨玩了,但今天不是有點不好意思嘛~
“我在想,方少珺他們仨風格各異,如何選擇題材,才能發揮他們仨的優勢。”
沈佳儒撓頭:
“你的話,我覺得我倒不用太操心,綜合能力紮實,隻要情緒來了,無論人物也好、景物也好,都能畫出效果。”
華婕不好意思的笑笑,又被誇獎了業。
“可是他們仨就不一樣了。”
沈佳儒話鋒一轉,歎氣道:
“各有優劣。
“陸雲飛太注重細節,反而不能讓他去畫大自然,不然容易沉到細節裡拔不出來。
“自然環境裡花花草草可深入的點實在太多了。
“反而是人物或者人文建築場景之類的內容,比較適合他,規則明確,天然具有主次關係。”
華婕順著沈老師的話想了想,隨即用力點頭。
是哦,每個人的畫風都有與其相配的選題內容。
她更適合什麼呢?
風景、人物之類的都能畫嗎?
還是有某一項特彆愛畫,特彆想畫?
有沒有可能,以後也像徐悲鴻大師、齊白石大師等名家一樣,找出如‘畫馬’‘畫蝦’‘畫美女’‘畫向日葵’一類的擅長內容?
“方少珺的話,更偏向於畫人物,麵對活生生的人更容易激發出情緒情感,畫純理性的靜物、景物就容易畫的比較平,缺少表達。
“錢衝那個狗蹦子……無論人物也好,景物也好,基礎技術都不如你們,但他隻要有情緒,什麼東西都能畫的不普通,畫的極具衝擊性。
“但這個情緒太不穩定了,還得去碰他自己的心境……
“三個人三種特性,要帶著他們仨寫生的話,難道還要把仨人分派出去?這就比較難辦。”
學生們平庸的話,他肯定看不上,但各自都太有特點和風格了,也煩惱。
“……嗯。”華婕一邊點頭,一邊深思。
“而且,對於他們仨在5月份的集訓,除了專項特訓外,還要做一些優勢特長的拔高訓練。
“讓他們仨優勢的部分更大的進步和發揮出來。
“如果勁鬆天氣暖和點就好了,可以多出去寫寫生,好過天天在房間裡畫畫。”
沈佳儒歎口氣,當老師也不容易啊。
孩子們的未來都押在你手裡,既怕揠苗助長,也怕平庸了天才。
“老師,我能看看你的本嗎?”華婕指了指他手裡的冊子。
沈佳儒將之遞給她,隨即身體靠近椅背中,又進入了下一輪的深思。
華婕盯著老師本子中記錄的關於他們四個的優勢與不足,把關於自己的內容抄下來放一邊,準備晚上回去看了後慢慢自省。
關於方少珺他們仨的內容則反複,扯過幾張廢紙,開始在上麵做起腦圖來。
她上一世大學念的還是很認真的,雖然畫的東西可能因為未經引導,加上一直為了生計走彎路,逐漸平庸匠氣。
但學過的東西都還記得,也曾做過一段時間網課老師,針對學生因材施教的經驗也有一些。
結合這一世在沈老師這邊學到的東西,和兩世就繪畫的思考,以及如今更成熟老練的思維,她嘩啦啦下筆,不一會兒的功夫,在廢紙寫了好多東西。
再抬頭時,她有了一些想法,組織下語言,直接建議道:
“老師,要不我們六月份去上海吧?”
“?”沈佳儒挑眉,怎麼就忽然要跑去上海了?
“老師,你看——
“你規劃的內容中,上海可以囊括他們仨所有的特點。
“上海是國內經濟發展最發達的城市之一,上海老洋房油畫展又是在那邊開。
“方少珺要畫人,我們在上海能找到各種各樣的人。
“邀請上海的職場女郎,或者金融精英,或者老上海巷子裡充滿生活氣息的老大爺……那種氣質上跟北方人不一樣的人群來做模特,應該能激發出不一樣的靈感和情緒。”
方大小姐雖然是有錢人,但畢竟是個北方人,相信上海的發達,和上海人不太一樣的生活方式及氣質,一定能激發方少珺的某些情緒。
沈佳儒開始對她的提議感興趣,坐直身體後,點頭示意她繼續。
華婕指著自己在本子上的塗鴉,暢想道:
“這部分陸雲飛也可以畫,為了衝刺畫展,如果能激發他們靈感的人群是不一樣的人群,我們甚至可以請不一樣的模特給他們畫。
“還有上海的高樓大廈和繁華街景,外灘、外白渡橋,曾經租界的法式建築、英式建築、美式建築,被高大的梧桐樹蔭遮蔽的上海小巷子,巷子拐角的小酒吧,坐在酒吧裡飲酒的白領和老外……
“這些東西對於年輕的孩子來說,應該都是有彆樣吸引力和氣氛的內容,一定比在勁鬆畫他們日日見天天遇的景和人更能激發他們的情緒。”
沈佳儒點了點頭,絕對陌生和特殊的環境,往往能刺激畫手的情緒。
方少珺他們應該都沒在上海畫過寫生,倒的確可以去試試。
“而且,當今國人都希望像美國電影裡的外國人那樣過富裕生活。
“如果我們用油畫展現出這種富裕的西式生活,把投射了這種生活的城市上海畫出來,這樣的畫,是否能在國內市場上更有價值?
“比如一些暴發戶,他們是不是會喜歡油畫表現的上海生活剪影?把這樣的畫擺在家裡,時不時特彆有麵子?”
華婕挑起眉,望著老師的一雙貓眼,亮晶晶的。
後世人對於以上海、西方國家為主體的畫和照片應該早就免疫了。
可千禧年大部分都活的比較樸實的國人,家裡能擺一張東方明珠的照片,放兩瓶洋酒,那都是很值得炫耀的啊。
這個年代畫上海,是否能像印象派那些大佬畫家們,趕在蒸汽機剛發明出來的時候,紛紛跑去畫蒸汽機火車頭一樣受歡迎?
“當年印象派大師筆下的酒場、有錢人的聚會、上流階級才能見到的芭蕾舞女郎,都是被那個年代有錢人爭相搶購的畫作。”
華婕說罷,眨巴了下眼睛。
沈佳儒點頭應是:
“油畫是一種藝術,也體現一類人對某種生活的向往……的確如此。”
“對呀,老師!
“而當下最受追捧的油畫,如果正好能體現這種令人向往生活的剪影,是不是選題上就成功契合了,會收藏藝術品的人群的某種心理,可以達到一定的營銷效果呢?”
華婕說到興處,啪一聲拍了下巴掌。
當畫家用筆描繪出上海令人向往的某個畫麵,一定能引發觀畫者的向往之心。
而觀者這種向往的情緒一旦產生,可很難分得清到底是對畫中人物代表的生活的向往,還是對這幅畫的向往。
沈佳儒望著神采奕奕的小女孩,眼神裡的慈愛冒泡到幾乎要流淌出來。
這個小東西,怎麼就能這麼聰明呢?
華婕越說越覺得有道理:
“錢衝是個憤世嫉俗的小孩兒,等到了上海,我就不斷給他講資本世界的殘酷,在光鮮亮麗、霓虹閃爍的大城市之下,有多少貧窮與壓榨,多少不公與悲苦。
“帶他看最奢華的消費場,再帶他看最底層人民的血和淚。
“然後讓他畫!”
她就不信他畫不出具有衝擊性的東西,除非這個中二少年沒有心。
“……”沈佳儒跟少女對視,兩人會心一笑。
這一席話,可以說是把仨學生安排的明明白白了。
沈大師回想了下自己曾經去上海時見到的一切,不得不說,中國真的很大,每個城市的氣質都不同,每個城市都有屬於自己的美。
上海像個優雅的女郎,街頭巷尾遭遇的小景都透著浪漫和溫婉,繁華物質,有經濟大發展帶來的快節奏,也有本地文化固執之下的和緩,處處都透著曆史洗禮後不一樣的味道。
他執筆在自己的本子上,寫下了‘上海’兩個字。
華婕抿了抿唇,又指著老師本子上記錄的關於每個人的特長的部分。
搓了搓自己的鼻尖,一邊思考一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