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出一口氣,華婕噘嘴瞪他,緩過幾息,又忍不住伸手拍他被子:
“睡一會兒吧。”
“嗯。”他望她一眼,便疲憊的合眼。
過了一會兒,少年呼吸平穩,似真的睡著了。
華婕側頭偷看他,忽而手癢。
躡手躡腳下樓,撈上畫板就跑。
機會難得,她要畫睡美人!
……
……
手中的4開紙張上鋪滿了鉛筆忽輕忽重的線條,華婕非常細的打了底稿,甚至上了一層淺淺的素描調子。
少年的睫毛,重筆起,輕輕挑起收筆,一根一根輕盈又柔軟。
濃眉微顰,顯示著他的不舒服。
往日柔順的短發被汗水打濕,在枕巾上微微卷曲,自然的鋪灑,襯著少年毫無防備的睡顏。
鉛筆底稿打好後,她將畫板平放在床頭櫃上,捏著筆準備調色時忍不住踟躕。
畫人像她有自己的著色節奏,先鋪膚色,再畫其他。
可如今,其他顏色在她眼中都變得蒼白,隻有眼尾腮邊因發燒而起的潮紅,是那麼的鮮豔。
終於筆隨心意。
清水打濕麵頰,朱紅色抹過眼尾,在頰邊輕緩踱拂,留下一滴一滴泅暈的潮紅。
顏料乾涸後,暈染開的紅正如那些熱彤彤的血絲一般。
收筆後,華婕看著畫麵上被鉛筆細細勾勒的少年五官,高挺的鼻,鼻峰堅毅,一根一根交錯著規整生長的劍眉,緊抿著的嘴唇,頜部線條,還有被她一根一根耐心描繪出的短發。
線條或彎曲或削直,每一根上都有粗細、輕重變化,隻這個鉛筆勾勒的輪廓,就已經展示出了骨骼的硬和皮肉的軟,呈現了大部分的素描關係——也已然是個漂亮的讓人想要駐足的美少年了。
頰邊抹上紅色後,蒼白的鉛筆素描人像一下變得妖冶。
那種詭異的病態更加鮮明,仿佛有一根手指勾動,尖銳的指甲輕劃,隨時會割斷琴弦。
華婕望著這幅半成品,心也跟著被揪住了。
她想再調色繼續畫下去,可手中筆忽然踟躕,總覺得任何一種顏色仿佛都會破壞它展現脆弱的那微妙平衡。
她望著沈墨病態的睡顏,抿著唇忽然伸出手指,輕輕觸了下他灑在枕上的一縷發梢。
毛茸茸的。
再剛強的少年,再早熟,再強勢霸道……他的頭發也是軟的。
華婕坐回去,提筆染色,用紅色、橘色等暖色,勾勒了他麵上潮紅部分的細節——眼角的暗紅,汗濕在光照下的亮色,紅潮邊淺淺的橘。
又用白霜一點一點的點出毛孔滲汗的晶瑩。
接著,她沒有補他的膚色,也沒去勾畫他的麵部,而是直接鋪灑了各種極端的冷色——
大膽的撞色,細細的疊色,巧妙的留白……將他柔軟的、潮濕的短發畫的豐富又細致。
然後果斷收筆,連同畫上勾出的棉被、枕頭,都沒有再著色。
一幅畫就這樣結束了。
隻染了潮紅的麵頰和眼尾,和光照下的黑發。
眼尾、麵頰的超高完成度,與蒼白沒有任何著色的麵部形成鮮明對比。
色彩層次豐富的短發,在顧全整體和黑色底色的情況下,壓榨出了最多可能的顏色和細節,又與鬆散的隻勾勒出線條,用素描調子表達了簡單體積的枕巾被褥相衝突。
這是一幅極端不和諧的畫,你的所有目光都將落在黑發和紅頰上。
它不完整,可在表達上,卻又奇妙的完整。
退後一步,你看不到太多細節,隻會注意到黑、紅的撞色——
莫名的,一種強烈的接近性’暗’示的衝擊性躍然眼底。
從某種層麵上看,這是一幅《沈墨生病入睡畫像》,可如果不知道這是在畫生病中的人。
那這畫像什麼呢?
像是剛做完羞羞的事後,疲憊倦怠,揣著滿足感入睡的美少年。
“……”華婕。
她忽然有點後悔自己畫的時候,刻意略掉了他額頭上放著的小手巾。
因為沒有那個幫他物理降溫的濕手巾,這幅畫就這樣變得意味不明了。
華婕抿了抿唇,這幅畫的名字太重要了,必須清晰的點出生病不可,不然……
深吸一口氣,她皺眉望著這幅畫,麵頰微微泛紅。
對於畫畫的人來說,有些東西真的是藏都藏不住。
或許不是因為她略去了小手巾才導致這幅畫傳達的情緒曖昧。
另一種可能是,她下筆時,雖然自己沒有發現,但潛意識其實是覺得這樣的沈墨,具有強烈的某些方麵的吸引力的。
咬住下唇,她歎口氣。
如果她身體裡住著的不是個成年人的靈魂,這幅畫一定會清爽許多吧。
都怪她……懂太多,很難像單純的高中生一樣去思考,去畫畫了。
“你在那兒長籲短歎什麼呢?”躺在床上的少年忽然開口。
華婕被嚇的一哆嗦。
她心虛的一下坐直,抬頭便對上沈墨如墨般的眸子,心裡突突突的跳。
一個成年人,麵對個少年人,還是生病中的少年人胡思亂想,真的很羞恥。
她犯錯一樣拘謹坐著,好半晌才開口道:
“畫的不太滿意。”
“我看看。”他道。
華婕好想抱起畫轉身就跑,從此以後再也不出現在沈墨麵前。
但她念頭才起,少年已經自己支著胳膊坐起身,一扭頭就看到了放在床頭櫃上的畫。
“……”沈墨。
少年盯著畫看的每一秒鐘,華婕的心跳速度都在乘2乘2的狂飆。
“……還沒畫完。”她有些拘謹道。
“這樣挺好的。”他伸手撈過畫,看的更仔細了。
華婕竟有種自己沒穿衣服被人審視的感覺,心驚肉跳,渾身難受。
彆看了彆看了!
她快要忍不了了。
2分鐘後,沈墨終於結束了對華婕的酷刑。
他將畫放回床頭櫃,點頭道:“這樣就已經很好了,如果再繼續畫,會不會破壞這種生病的氣氛?”
“啊……有可能吧。”華婕有點心不在焉道。
“一會兒給老沈看看。”沈墨道。
這時樓下阿姨打來電話,喊他們吃飯。
沈墨在睡衣外麵披了件風衣,洗了把臉,上了個廁所才跟華婕一起下樓。
離開臥室時,見華婕一馬當先,他回頭看了眼床頭櫃上的畫,問道:
“你怎麼不拿著畫?”
“……”華婕駐足,深吸口氣才不情不願的帶上畫。
少女轉身率先往樓下走,怕沈老師看出什麼來,隻顧著自己忐忑,沒有看到身後少年麵上悄悄浮現的笑容,和因生病而泛著紅血絲的眼底,清淺的瀲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