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空寂,燈火惶惶,簾幔低垂。
沉重大門在他身後關閉。
宋潛機打起精神,扮演一個忽得奇遇的外門弟子,端正行禮:
“弟子見過掌門真人!”
一道目光穿過飄蕩的紗幔,落在他身上。
幔後人影雖然坐著,卻像一座大山。
目光如有重量,似一柄利劍,要將他五臟六腑射穿。
宋潛機保持行禮姿勢,默默逼出額上冷汗。
虛雲看著眼前的年輕人。
無論怎麼看,這都是一個修為低微的外門弟子。
沒有任何被老鬼奪舍、魂體不合的跡象,脆弱的可以被他一根手指殺滅。
如果是一位內門弟子,他生辰八字、性格作息,由誰招入門派,甚至祖籍何處、俗世親緣如何,事無巨細,都能在半盞茶內,整理成一卷厚厚檔案,放在虛雲案頭。
但宋潛機是不起眼的外門弟子,他的資料信息很少。
十五歲,上山三年。勤奮,一心進內門。孤僻,不討人喜歡,還與趙執事長有點過節。
趙虞平以為虛雲不知道的事,虛雲其實都知道。
隻要外門穩定,大方向不出問題,小事上他願意閉一隻眼。否則沒有任何油水的差事,誰還會拚命的乾?
乾坤殿雖然在雲上,支撐雲陣運轉的巨額靈石,卻來自地下深不見底的礦井。
虛雲很清楚,如果修士眼裡不揉沙子,心中隻有修仙問道,不懂經營謀斷、識人善任,那隻適合當個閒散長老,或獨行強者,而不是掌門。
尤其是執掌華微宗這樣的龐然大物。
宋潛機進殿之前,他覺得這個年輕人很簡單,沒有任何秘密。
但此刻麵對麵,他心中竟然隱隱不安。
修為高強者感應天地,趨吉避凶,從不輕視自己的直覺。
“起罷。”
宋潛機身上壓迫感散去,一道蒼老而平靜的聲音響起,“你寫的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弟子不知道。”
虛雲對這個答案很滿意,聲音更緩和,像個和藹的老人:
“你不知道,為何要讓我看?”
“是一個人告訴弟子的。他說,如果有機會,就把這句話傳給掌門真人知曉。”
“什麼人?你在哪裡遇到他?”
“七天前,黎明前我晨起練劍,一道人影忽然出現在院牆上,跟我說話。護山大陣沒有動靜,他又大大方方坐在牆頭,我便以為他是我派長老,還向他行禮。他第一句話是,小子,你這樣練不出名堂……”
在虛雲這種人精強者麵前,排練再多次的謊言,也會被一眼識破。
所以宋潛機真的在回憶。
回憶光陰長河中的碎片,那位“救世主”的師父,是何樣貌打扮。
還有他第一次見到救世主時,兩人發生的對話。
宋潛機語速時快時慢,顛三倒四,反而更加可信。
至少虛雲已經信了一半,心中已有三、四個人選猜測。
有的強者浪蕩不羈,不按常理出牌,路過彆派,乘興指點一個外門弟子,不算多荒唐。
華微宗真正厲害的陣法在內門,外門陣法在化神強者麵前,脆的像薄紙。
既然留下那句話,說明沒有惡意。
虛雲笑問:“他教你,你便學了,不知者無罪,這不怪你。他什麼模樣,你還記得吧。”
宋潛機:“他梳著單髻,衣袍破舊,前襟卻彆了一朵野花。他沒佩劍,卻說自己是天下最強的劍。”
簾幔後,虛雲的臉色忽然蒼白。
宋潛機還在說:“他總是笑,好像天生笑臉,腰上掛著一個小酒壇,說兩句就要喝一口。”
虛雲滿是皺紋的麵皮開始微微顫抖,眼底竟有恐懼之色。
“對了,我想起來了,他說他叫……”宋潛機張口,一個名字即將吐出來。
“且慢!”厲喝突然響起。
宋潛機心神一震。
難道虛雲看出我身懷不死泉?
他如今未到化神境界,如何能看穿不死泉這等天地至寶?
若不是經過一整日磨合,自身氣息與紫府中不死泉渾然一體,宋潛機也不敢冒險上這乾坤殿。
他腦海中閃過許多破局之法,但沒有妄動。
他隻是繼續念出了那個名字。
好似閉口不及,無心之失。
所以聲音很輕,很弱:
“冼劍塵。”
話音剛落,殿外明月忽暗。
大風卷起,碾碎流雲!
“哐!”
滿殿窗戶大開,寒風狂湧,紗幔破碎,燭火俱滅。
“轟!”
天降驚雷,劈在乾坤殿!
整座雲陣顫抖!
五道流光從五座山峰飛出,轉瞬即至,破殿門而入!
虛雲真人拔劍指天!
可是天塌地陷隻在一瞬間,當他一劍出鞘,五位峰主破殿門而入,無端的狂風已經停了。
陰雲散,明月出。
顛倒的乾坤複位。
隻有滿殿狼藉和雷音回響,證明方才不是錯覺。
有位峰主氣急敗壞地大喊:
“是誰?誰說了那個名字?!”
宋潛機也驚呆了。
原來世上真有這種人,提起他名字就要遭雷劈。
救世主師父、冼劍塵,不愧是你。
虛雲保持著出劍的姿勢,怔在原地。
好像那個人,就坐在他眼前的廢墟上,笑眯眯地說:
“彆害怕,我真的不想殺你們,以後也不會再回來,華微宗就交給你們了。
“不過我這個人,不喜歡彆人背後說我壞話。所以你們以後,千萬不要在這座乾坤殿上提我名字,明白嗎?
“彆光點頭,有沒有人能說句人話?”
虛雲聽見自己微弱的聲音:
“我、我明白。”
“明白就好,這壇酒送你喝,就你了,以後來當掌門吧。”
兩百年的時間過去,這一幕卻還在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