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百鳥朝鳳(1 / 2)

鹹魚飛升 重關暗度 13156 字 7個月前

風煙穀鬆柏蒼翠,陽光漏在棋盤上,也變得清遠幽微。

風吹林間,鬆濤陣陣,如潮水起落。

鬆濤聲、泉石聲、清脆落子聲,此起彼伏。

半山腰凸出的觀棋平台雖然開闊,但宋潛機與紀辰來得晚,隻能擠在邊角位置。

周圍人聽宋潛機說“下過一次”“會一點”等等詞句,不由斜眼而視,麵露鄙夷之色——

兩個外行,去哪裡涼快不好,偏來湊什麼熱鬨。

紀辰伸長脖子,向下眺望,自來熟地與旁邊人搭訕:

“道友,為何此時穀中隻有一局棋?還請解惑。”

盤中廝殺正到緊要關頭,那人本來不想搭理,但見他衣著華貴卻態度禮貌,器宇軒昂卻神色真誠,不由耐心答道:

“棋試與武試同時開始,棋試前十已定,今早起每局依次進行,方便被淘汰的參賽者觀戰。能打進棋試前十的,都是萬裡挑一的棋道天才。他們之間對局,每盤都很有參考價值,錯過可惜。”

紀辰興奮道:“按這個進度,莫非今夜就能決出棋試魁首?”

“當然!此時穀中下棋的,正是魁首候選之一,紫雲觀姚安!”

“原來如此,多謝道友賜教。”

紀辰轉向宋潛機:“宋兄,咱倆運氣真不錯,正好趕上姚安這局,他可很有名!”

“哦。”宋潛機應了一聲,定睛看過片刻,忽問:“他持黑還是持白?”

旁邊人無語:“當然是紫衣持黑那位。你連紫雲觀姚師兄都不認得,還來看棋試?”

宋潛機笑道:“重在參與。”

“對,我倆就是路過。”紀辰嘿嘿賠笑,好奇道,“不知姚安師兄對麵,又是哪位高人?”

穀中兩人對弈於巨石之上。

一人持黑,身著山梗紫的道袍,端莊盤膝,落子的手很穩,頗有少年老成之相。

另一人持白,穿著粗布麻衣,正抓耳撓腮。他一會兒蹲下,一會兒站起,好像找不到舒服姿勢,渾身難受。

他們周身三丈遠外,有執事持筆記錄棋局變化,有醫師坐在擔架邊。

還有執法堂弟子帶刀護衛,以應對突發情況。

“那人出身小門派,本來門派快絕戶了,為登聞雅會的獎品才報名,誰知他異軍突起,一路殺進前十。不知多少世家名門的弟子,都被他斬於馬下。”旁觀者讚歎道。

紀辰敬佩道:“果然高人,請教姓名!”

另一人搶答:“他叫李二狗,師門沒落,沒有道號。但為了表示對他棋道造詣的尊敬,我們稱他‘李次犬師兄’。”

“次犬?”紀辰茫然眨眼,喃喃道:“那不還是二狗嗎?”

宋潛機忍俊不禁:“這位次犬道友就快贏了。”

紀辰驚道:“可他看上去很著急、很慌張啊!”

“喂,外行安靜點,彆誤人子弟。”有人瞪了眼宋潛機,不滿道,“此時中盤絞殺,明顯是姚安師兄占優勢!”

宋潛機隻是笑笑,無意爭辯。

另一人道:“不錯,《棋經十三篇》有雲,‘邊不如角,角不如腹’,姚安師兄在腹地形勢更強,他棋風老練沉穩,一路穩紮穩打。李次犬師兄一直依靠奇招,屢屢險勝,這次遇到強敵,大概隻能走到這裡……你看,他請求‘長考’了!”

觀棋台上一陣嘩然。

隻見李二狗舉手,示意場邊執事開始計時,自己跳下巨石,跑去泉邊,掬水洗了把臉,又一揚脖子,咕嘟嘟喝下兩捧。

彆人長考是窮極心力,閉目演算,這人長考竟然去洗臉、喝水。

姚安臉色變得極難看,仿佛被李二狗潑了一盆冰冷泉水。

紫雲觀弟子感同身受,他們都不喜歡李二狗:

“姚師兄真可憐,竟與這種鄉野無禮之輩同盤對弈,登聞雅會,‘雅’字何存?”

“莫慌,待姚師兄取勝,咱們都不必再看見他了。”

紀辰隻盯著棋盤:“好厲害。”

宋潛機說:“你若喜歡,不妨學學。”

“我下過兩次,都被罵蠢笨。”紀辰苦笑:“我連符籙都學不懂,怎麼能學這麼難的東西。”

“這話是誰說的?”宋潛機心中微動。

紀辰毫不避諱,大咧咧笑道:“我自幼經脈孱弱,使不得刀劍。族中長輩告誡我,我唯一可能的出路在畫符,若畫符不行,彆的更不行啦!”

宋潛機不再開口,隻傳音道:“你若是李二狗,長考後走哪一步?”

紀辰一怔,不知他為何傳音:“我哪敢走?我站這兒就行啦。”

“試試何妨。”宋潛機笑道。

紀辰思考後,勉強傳音回答:“‘平’位三九路?”

宋潛機說:“你下‘平三九’,姚安‘入二八’,再一步就能食你三子。”

紀辰麵色微窘,盯著棋盤掐算片刻,恍然點頭:“宋兄說得是!那我下‘去’位三六路?”

宋潛機仍搖頭:“再想想。”

紀辰連報十種走法,若是實戰,他已悔棋十次。

他覺得自己變成一隻無頭蒼蠅,抱著白子在棋盤上橫衝直撞,左突右衝,可周遭銅牆鐵壁,密不透風。

好不容易窺見一絲天光,宋潛機輕飄飄一個黑子,就在他的生路前豎起一道高牆。

紀辰額上已冒冷汗。

宋潛機:“你莫以為李二狗是必敗之局,隻想逃出生天。他若下‘上’位四二路如何?”

紀辰眉頭緊皺,飛速計算。

恰逢此時,場邊執事敲石,示意長考時間到。

李二狗跳上巨石,兩指撚起白子,竟不看棋盤,決然落下——

上四二。

紀辰猛拍欄杆,忽然大喝一聲:“好!”

這一聲忘了傳音,引得周圍人怒目而視,責怪他大呼小叫。

紀辰不為所動,雙眸發亮。

宋潛機道:“你現在理解李二狗的棋路了?他的打法看似破綻百出,卻是誘敵之計。再下一步,就有他轉機。”

“宋兄真神人!”紀辰一把攥緊他手臂,驚覺失禮連忙放手,傳音道,“李二狗果然能贏!”

“不。”宋潛機微笑,“現在我們假設你是姚安。”

隨棋局變化,觀棋台上氛圍漸漸沉重,不時響起吸氣聲。

李二狗仿佛換了一個人,白子步步緊逼,招招見血。

一盞茶後,姚安吐血昏迷,被醫師扶起喂藥。李二狗跳下巨石,揚長而去。

紫雲觀眾人驚呼,慌忙衝下觀棋台:“姚安師兄!”

紀辰神色恍惚。

現實的棋盤上,李二狗下贏姚安。

兩人心裡的棋局,他在宋潛機指導下,用姚安的黑子下贏李二狗。

那宋潛機豈不是穩贏他倆?

紀辰張著嘴,激動且震驚:“宋兄有此絕技,為何不報棋試?”

“小道而已。有時懶得算。”

“宋兄為何教我?!”

宋潛機說:“正好無事。”

大過年打孩子,不,大太陽底下教孩子,閒著也是閒著。

紀辰無語凝噎。

宋潛機遠望天色:“我先去看琴試,你不妨留在此地。趁手感不錯,再多下兩局。”

落日熔金,群山披霞。這局未免太漫長、太拖遝。

“有緣再見。”宋潛機轉身。

紀辰下意識伸手拉他:“等等!”

一片衣袖從指縫間滑過。

紫雲觀弟子們成群結隊,正衝下石階,宋潛機的背影隨之沒入人海,不見蹤跡。

紀辰呆怔原地,越想越崩潰。

本來以為交到了物以類聚的好友,跟自己半斤八兩。

宋潛機說一句“人生重在參與”,他回一句“越努力越不行”。

兩個廢物互不嫌棄,是很難得的體驗。

而自己比宋潛機有錢,還能幫助他……

石上棋盤清空,下一局的對弈者準備上場。

忽然煙塵起,三十餘人闖入穀中,來勢洶洶。

觀棋台上眾人不知何意,議論紛紛。

紀辰也算見多識廣,定睛一看:

華微宗十位執事、書畫試十位考官、還有些人他不認得,應該是來自青崖書院的強者,因為院長走在最後。

紀辰心中大驚,恨不得拔腿就跑。

難道我胡寫亂畫的卷子,真被書聖看到了?

他老人家發怒,讓你們親自來抓我?

隻聽有人喊道:“白鳳郡紀家紀辰可在?”

紀辰麵露絕望。

宋兄,你走得太早了,為何讓我獨自承受?

華微宗執事們率先衝上觀棋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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