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寫在紙上,偏寫在桌上,這讓我怎麼帶走。總不能搬華微宗的桌子吧。”鸝英低頭,細看石桌墨跡,用指尖碰了碰,“呀!”
她輕聲驚呼,墨痕處陷落,石屑碎末竟沾在指腹。
棋鬼吹了口氣,桌上一層粉塵飛揚而起,石桌卻留下清晰的刻字。
“筆力入石,舉重若輕,好功底。”棋鬼雙眸更明亮。
“我聽說,書畫試最出風頭的趙霂和衛湛陽,也要運氣打坐半個時辰,氣息調理至巔峰,才在岩壁上動筆,一人寫下一句詩。這人提筆便寫,四句一氣嗬成,豈不是比他們都厲害?”鸝英拍手道。
她取出墨汁和白紙,仔細地將桌上刻字拓印下來:“這下好,省了搬桌子。”
棋鬼看她歡喜,慈愛地歎氣:“你年紀尚幼,便遇見這般人物,未必是好事。”
鸝英似懂非懂,隻笑道:“師父何時收他入門?”
“我以為能收個比衛平更好的徒弟,石桌刻詩一出,卻不一定了。”棋鬼念道,“‘天下英雄誰敵手’,好傲的脾氣,哪個師父降得住?”
“他本來也沒拜師父,華微宗外門能練的功法不多,他從何處自學棋道書道?”驪英不解。
“你已猜出他是誰?”
“宋潛機!”鸝英目光一轉:“方才那些人穿著華微宗外門弟子袍,稱他宋師兄,恨不得抬他走,在華微外門有此聲威,人人敬重,不是宋潛機,又能是誰?”
“他很有名?”棋鬼問,“因何成名?”
鸝英興致勃勃,先說年輕修士最喜歡的橋段,比如瑤光湖折花,賞花會闖樓等等。
後說各派掌門長老最關心的問題:
“整個華微宗外門,被他攪得不得安生,三天兩頭鬨罷工。這次登聞大會,其他門派表麵不言語,背地卻笑話華微宗掌門無能,連一群外門弟子,都管不住。”
棋鬼聞言,麵色更凝重,喃喃自語:
“難辦了。”
宋潛機這樣的性情,真會願意做彆人弟子嗎?
他若願意,早就奪去登聞雅會的棋試書畫試的雙料魁首。
“從沒見過師父如此擔憂。”驪英道,“當真難辦?”
“我又不是‘多情子’,我沒他那麼自戀,他被書院那群傻學生捧慣了,以為全天下人都願意喊他師父。我也沒他那麼詭詐多疑,他機關算儘,還不知徒弟在哪裡,我坐在亭中,自有一個天才送上門來。”
棋鬼喜憂參半,憂的是如何收下宋潛機,喜的是終於比書聖快一步。
……
宋潛機被人扶著,口中含混念叨:“人生啊,人生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
他仍回頭,向石亭看去,“大爺,有緣再見,再來比過!”
孟河澤輕聲道:“宋師兄,山上隻有你一人。酒是哪裡來的?”
怎麼能讓宋師兄一個人喝這麼烈的酒,喝出事怎麼辦?
他抽出宋潛機手裡的酒壇,鼓足勇氣,淺嘗一口……
葡萄和梅子的酸甜味,混著桃花的馥鬱芬芳充斥口腔。
糖水果汁?!
不,回味有酒香,確是果酒。但是這酒也太淡了吧?
孟河澤看宋潛機的目光瞬間變了。
原來宋師兄並非無所不能。
“從今往後,誰也不準給宋師兄喝酒!”他轉向外門弟子道。
“是!”
宋潛機大著舌頭道:“我就要喝酒!”
“宋師兄,你下考後去了哪裡,我們到處找你。”孟河澤順手沒收紫玉酒壇,轉移話題道,“大家給你做了橫幅呢。快拿出來,讓師兄看看!”
孟河澤今天有擂台要打,外門弟子們兵分兩路,大部隊去廣場為孟師兄助威,負責道具和舞台效果,小部分去彩石溪畔打橫幅,迎接宋師兄下考。
嘩啦一聲,橫幅迎風展開,足足十丈長,白底黑墨,鬥大的字——
熱烈慶祝宋師兄圓滿參加書畫試。
知道的是來接人慶祝,不知道的以為是路邊討薪。
宋潛機看了大驚,竟還有比“被躺椅抬去外門廣場遊街”,更丟人現眼的操作。
隻能慶幸自己溜得早。
“隨便轉轉,聽了琴,下了棋。”宋潛機說,“沒事。”
孟河澤點頭:“真沒事就好。”
宋潛機大多數時間都悶頭種地,今天卻反常,入夜還未歸宋院。
他怕有人不懷好意,趁宋潛機落單來找麻煩。
他在武試表現優異,不少門派長老流露出收徒意願,今晚紛紛來探他口風,他卻無心應付。
帶著整個外門一齊出動,分作六個小隊搜尋,幾乎將華微宗翻了底朝天。
惹得戒律堂怒目而視,執法堂叫苦不迭。
“宋師兄,孟老弟,壞事啦!”
兩道人影迎麵奔來,高呼。
宋潛機定睛一看,又是徐看山,邱大成這兩個賭鬼。
“今天不賭!”他擺手。
徐看山急道:“此處乃摘星台地界,華微宗自古規矩,外門弟子禁止踏足!孟師弟,執事長趙虞平知道你們來了,帶著他手下執事和一隊執法堂弟子,要抓你們送審啊!”
“還囉嗦什麼,快離開此地!”邱大成催道。
孟河澤驀然變色。
他正奇怪,為何有執事好心,暗示他們來摘星台找人。
“誰走得了?”一聲冷笑響起。
腳步急促,人影憧憧,山間頃刻燈火明亮。
百餘腰佩刀劍的執法堂弟子,將孟河澤等人團團圍攏。
趙虞平從陰影處緩步走出:
“外門弟子孟河澤,門派知你早有反心,卻因惜才百般包容。但你今日帶人擅闖摘星台,大錯鑄成,還不束手就擒?”
他故意隻向孟河澤發難,不提宋潛機,篤定宋潛機絕不可能坐視不管。
上一次暗算,被一位手持大刀,來路不明的白衣女修殺敗。
這次出明招,宋潛機身邊到底有沒有第二位金丹高手護衛,今夜便能見分曉。
夜風蕭蕭,落葉簌簌。
一眾修為不高的外門弟子身陷重圍,倉惶相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