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潛機打開裝畫春山的寶匣,神識微動,依次取出土豆、豆角、黃瓜藤、紫藤等草木。
它們的根係被宋院泥土完整包裹著,不曾損傷分毫。
還有高矮各異的花架,兩口種藕填石的水缸,灑水壺、澆水壺、噴水壺等等自製工具。
宋潛機拿起鏟子,開始翻土。
殺雞不用牛刀,這小院也用不上曲轅犁那般神物。
比起征勞工乾活,他更享受自己動手。
在這個過程中,他能感受到土地中的生機。
如果說華微宗的土壤是青春飽滿、活力四射的少女,千渠就像苟延殘喘、風燭殘年的老人。
宋潛機頓時生憐。
紀辰想上前幫忙,孟河澤用一種“過來人”的眼神看他。
很快紀辰發現自己搭不上手,還會打亂宋潛機乾活的節奏。
隻有孟河澤能勉強融入這種節奏,令他好生羨慕。
他不由跟在宋潛機身後,默默觀察。
他隻覺宋兄做這些事情的時候,雖然認真,卻毫無疲累或緊張。
仍像書畫試交了卷,與他漫步山道,閒聊賞景。
紀辰終於忍不住開口:“宋兄,我能乾點什麼?”
宋潛機笑道:“今晚繼續教你下棋,學嗎?”
“今晚?”紀辰一怔,以為是宋潛機白日事情太忙,“當然學!你上次教過之後,我覺得很有意思,一直想向你請教。”
宋潛機仰頭望天。
天幕低垂,雲中似有雁群飛過。
“晚上正好有個練手的。”他喃喃自語。
隻有散修泥腿子,才會將全副身家帶在身上。
久居洞府的修士,平時必輕裝簡行。
“宋兄說什麼?”紀辰隨之抬頭仰望,“天上有東西?”
卻隻見殘陽西墜,層雲漸染。
天城建築普遍低矮,令長空更顯高遠、孤寂。
宋潛機笑了笑:“我說,草木從土裡長出,人也從土裡水裡來,修士卻爭著往天上飛……多奇怪。”
***
華微宗。
雲海依舊,月照千峰。
陳紅燭明日將閉關,由父親虛雲和一眾華微強者護法,衝擊結丹。
她不想再做最受寵愛的女兒或晚輩,也不想再陷入乾坤殿上的境況。
閉關乾係重大,但今夜她沒有在無憂愁殿打坐靜氣,也沒有去摘星台看星星放鬆。
她隻身來到外門。
趙虞平被免職後,虛雲提拔心腹擔任執事長。新執事長見她來了,忙不迭跟在身後。
新一批外門弟子還未入住,寢舍空蕩蕩,夜裡靜得隻有風聲蟲鳴。
春去夏來,宋院門前的鮮花小徑凋謝,隻餘一叢叢繁茂綠葉。
宋潛機離開時趁著夜色,走得極匆促。
因而修真界雖有很多棋手、書畫家仰慕他聲名,卻無緣再見一麵,多送一程。
陳紅燭沒有去告彆。他們立場迥異,如同站在一座高山的兩邊,下次再遇到,隻怕是敵非友。
既然如此,不如不見。
她聽說何青青趕去了,但也隻說上兩句話。
這讓她心裡有些莫名失落,仿佛宋潛機對華微宗這段日子毫無留戀,即使他每天都過得很自在。
這裡遇到的一切人和事,不管打過工、練過劍、買過琴,還是遇見過誰,對他都不重要。
“大小姐先請。”
吱呀一聲,朱門大開,陳紅燭怔然。
從前怡紅翠綠的宋院,如今家徒四壁,月光一照,素淨地像個冰洞。
隻有新翻的土地,證明這裡也曾住人。
新執事暗罵,好個雁過拔毛、雞犬不留的宋潛機,居然真的一根鳥毛也沒給宗門留下!
不對,他還留下了一條新罪名:通宋。
執事長麵上賠笑:“那廝凡人出身,手頭緊眼皮子淺,什麼都稀罕,大小姐勿惱。”
陳紅燭置若罔聞,走進院中,四下打量。
最終輕歎:“都結束了。”
不知悵然還是慶幸。
宋潛機沒入凡塵,華微宗也該重回正軌。
它依然強大,依然是天西洲第一宗門。
西洲修士敬仰,萬千凡人向往,不會被區區一人之力改變。
陳紅燭跨出門檻,執事長在她身後合上朱門。
沒人注意到,牆角一點翠綠頂著月光悄然冒頭。
兩片芽葉不足針尖大,埋在土中,極不起眼。
宋潛機沒有留下一根草,卻遺落了一顆種子。
他離去後,華微半夜落雨,這顆不起眼的樹種破土發芽。
新一批外門弟子,今夜正在外門廣場下船。
年輕的麵容每張都相似,懷著一步登天的夢想,闖進異彩紛呈的修真界,踏上你爭我奪的登仙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