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飛鳶不是孟河澤衛平,更不是紀辰,不可能說人話。
“什麼?你錯——嘶!”藺飛鳶倒吸一口涼氣。
宋潛機一言不發,猛然出手,一把拎起他衣領,一路將人踉蹌地拽到井邊,頭朝下壓進井口。
“這井裡陣法,是為上一個想殺我的人布置的。你要不要試試?”
藺飛鳶隻見深井如淵,映不出任何影子,散發著重重陰冷氣息。
他疼得一身冷汗,嘶嘶抽氣:“不裝了?終於裝不下去了?!”
宋潛機又拎起他,哢嚓一聲,利落卸下他下巴。
藺飛鳶掙紮:“老子不喝衛平煮的藥!”
衛平那廝恨不得他死得悄無聲息,誰知道裡麵有沒有下毒。
藥湯灑出一半,弄臟宋潛機半邊袖子,另一半還是灌下去。
藺飛鳶嗆得幾乎咳出肺,大罵臟話。
宋潛機在他耳邊低聲威脅:“再不喝,下次敲碎你的牙!”
“宋兄!”
恰逢紀辰進院,宋潛機抬手一張禁言符,藺飛鳶滿肚臟話說不出口,回屋狠狠摔上門。
紀辰:“我打聽到了,那刺客是大名鼎鼎的藺飛鳶,多少元嬰都死在他手上,宋兄好厲害,竟勝了他!”
宋潛機在桌邊擺出棋盤,淡淡道:“不是勝他,是我欺負他。”
他前世認識藺飛鳶是三年後。現在對方還沒有拿到“富貴刀”,而他比這一世的藺飛鳶多活了幾百歲。
欺負小孩有什麼成就感?
一點沒有。
紀辰見宋潛機拿棋盤,心裡半喜半憂,知道要被殺得落花流水,卻期待自己能有進步。
紀辰:“宋兄為什麼不殺他?”
宋潛機:“不是他要殺我。他隻是拿了人家的錢,或者談了一些條件。”
紀辰:“宋兄太仁善。”
宋潛機搖頭。
他前世認識藺飛鳶的時候,還在逃避追殺,落魄窮困,七轉八折經人帶路,找到居無定所的黑市刺客行首。
大雪夜,藺飛鳶不關房門,坐在火爐邊吃烤地瓜。
他高高翹著腿,不用正眼看人:“什麼貓貓狗狗都往我這裡帶啊。”
介紹人怕他發火,唯唯諾諾說了兩句好話,匆忙遁走。
留宋潛機獨自站在雪地裡吹風,望著屋內躍動的爐火:“我想請你介紹一單生意。”
藺飛鳶吃著烤地瓜嘲笑:“你很缺錢?我看你臉長得不錯,去隔壁‘來春館’賣臉吧,應該掙得更多。”
宋潛機壓抑氣性,因為知道打不過:“我不當刺客。我隻是暫時缺錢。”
藺飛鳶吃得正香,沒搭理他。
宋潛機問:“你殺一個金丹多少錢?”
“金丹這中小活,要不上價的,三十萬。”藺飛鳶說。
“我隻要三百,其餘都歸你。”
藺飛鳶抬頭:“你怎麼不說三十呢。”
宋潛機認真思索一番:“也可以。”
“行是吧?”藺飛鳶驚訝之後,咧嘴惡意地笑,扔出一張畫像,“隔壁來春館,有人想買這人的命。如果這出戲唱完之前你能殺了他,我就給你三百。”
宋潛機見過這人,他知道藺飛鳶是故意的。此人雖是築基,身邊卻有一位金丹圓滿的供奉保護。
但他沒得挑揀,轉身抱劍走了,向花月繁濃、鶯歌燕舞的勾欄院去。
唱詞和絲竹聲穿過風聲,鑽進耳朵,越來越清晰。
樓裡一派歌舞升平、和樂融融。
宋潛機隱藏氣息,混在人群中。
又是妙煙的曲子,凡間也喜歡演奏。修士偶爾下山入凡塵,也喜歡聽這些。
多年之後,他數不清伴著這樣的曲子殺過多少人。
那人死得無聲無息,閉著眼好像沉醉曲中,隻是垂下頭。
台上的戲還在唱,水袖飄飄,咿咿呀呀。
宋潛機走出歌樓,血才滴下,驚叫和混亂才開始。
今夜過後,宋潛機算正式開張了。
他一身遁術、隱匿術和輕身術,除了適合逃命,也很適合暗殺。
藺飛鳶留著他賺錢,誰讓他便宜好用,一單隻收三百。
受重傷也不叫苦不喊累不抱怨,攢靈石隻買功法、法器、符籙,每天拚命修煉。
滴酒不沾,不近女色,生活枯燥,沒有任何娛樂。
藺飛鳶沒見過這中人。他覺得就算是大宗門的親傳弟子,也不會努力到這中變態的程度。
宋潛機要麼是有血海深仇,要麼是有病。
兩個同在一個屋簷下,冬去春來,很少碰麵,也很少說話。
藺飛鳶曾提醒對方:“我隻是借地給你住,如果你有麻煩找上門,我轉身就走,彆指望我管你死活。”
宋潛機說:“知道。不勞煩。”
“算你識趣。”
話雖如此,藺飛鳶的麻煩更多,兩人還得互相幫助。
宋潛機過度識趣,藺飛鳶也不知道自己犯什麼病,幫對方牽了一次線:
“北海洗沙派想招個客卿,我幫你報名了。”
宋潛機坐在樹下磨劍。隨風搖曳的破碎樹影落了他一身。
“你聽見沒?”藺飛鳶抬腳,踢了踢他靴子,“你還看不起海外門派的客卿位子?人家門派再小再破,也是正經山門,你去了獨占一座小山頭,每年領點供奉,過幾年再收幾個小徒弟、小道童孝敬你。”
“再過幾年,憑臉娶個眼瞎的道侶,這輩子舒舒服服、踏踏實實的修煉。你年紀還小,天賦挺好。彆整天跟我們這些人混在一起,能混出什麼名堂?”
做刺客的,大多出身不好,或被逐出師門,或經脈留下暗傷,道途斷絕,注定永遠停留在某一境界,心知無緣更進一步。
看不到未來的散修,才選擇鋌而走險,今朝有酒今朝醉。
宋潛機不想浪費時間閒聊:“華微宗對我下了‘必殺令’,劉鴻山放話要我人頭,沒有小門派敢收我。”
藺飛鳶皺眉,望天罵一句臟話,指地又罵宋潛機:“你怎麼得罪的華微宗?”
宋潛機抬頭看了他一眼:“我咎由自取。”
藺飛鳶等過半晌,見宋潛機沒有再開口的意思,臨走前又抬腿踢他,不輕不重:“倒黴玩意兒。”
宋潛機是個“倒黴玩意兒”不假,但也命硬。他攢夠錢就走了,闖秘境搏機緣出生入死。
憋著一口狠氣,發誓要做人上人。
他一生沒有交過任何朋友。誰想殺他,他就殺誰。
後來再聽說藺飛鳶的消息,已是對方的死訊。
藺飛鳶死得很慘,做刺客的十之**都沒好下場。宋潛機對此早有預料,卻想起以前有人對他說過:“這輩子舒舒服服、踏踏實實的修煉……”
一局終了,紀辰抓亂頭發:“今天不下了,我緩緩。”
宋潛機收子:“好。”
他敲了敲藺飛鳶的房門:“出來吃飯。”
藺飛鳶開門,心想搞錯沒有,我還吃飯啊?
紀辰真誠笑道:“真羨慕你,有宋兄親自喂你喝藥,喊你吃飯。”
藺飛鳶被貼了禁言咒,張嘴發不出聲音,下頜骨還隱隱作痛,心中大喊:“你羨慕你來啊!”
這鬼地方到底有沒有正常人?都被宋潛機的邪術控住了嗎?
他先前聽說,宋潛機在修一中控製人心,使人無條件信服他的邪術,以此增益氣運。
忽然察覺一道不善目光,藺飛鳶轉頭,隻見衛平拎著一隻雕花食盒,神色複雜盯著他。
藺飛鳶笑了,心情莫名舒暢。
在隻有衛平能看到的角度張開嘴,無聲威脅:“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