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微月光斜照入戶,拉長他們的影子。
祠堂裡分明站著六個人,牆上赫然多了一道影子!
那骷髏黑影飛速覆上皮膚,化出五官。
有位峰主猛地顫抖:“師、師父……”
虛雲怒喝道:“名字萬萬不可說!”
那峰主立刻警醒,閉口不言。
七道、八道、九道……一道道虛影在青煙中嫋嫋升起。
直到室內挨挨擠擠,尖銳的嘶喊聲由弱變強,幾乎震破耳膜。
虛雲抬頭看,數百道人形黑影在半空狂舞。他們嘶吼、怪笑、衝撞,四麵牆壁劇烈震動。
若非陣法護持,磅礴靈壓早已撐爆祠堂。
趙太極第一次參與儀式。乍見這般詭異景象,他本能恐懼,雙腿發顫,卻眼神大亮,難抑興奮。
這次宋潛機縱有三頭六臂,通天之能,也必死無疑!
一個門派底蘊如何,要看它占據哪處風水靈脈、庇護多少方勢力、收有多少本秘籍、開采多少座靈礦、占據多少件法寶,以及門內有多少位化神、大乘、小乘、元嬰境強者坐鎮、這樣的強者又教養出了多少位天賦異稟,能在年輕一輩數上號的天才弟子。
但這些都隻是“明牌”,看得見摸得著。
滄海橫流,潮起潮落,誰能長盛不衰。
中小宗門若一時落魄,隻能將希望寄托在“下一代”。
大宗門則多一條路,就像華微宗,這一代沒能出化神聖人,還有上一代。
如果上一代也沒有,上上一代總出過。
代代傳承,生生不息。
後輩遇到不好解決的麻煩,還有先人兜底。
先人留下的“後手”,便是一個門派暗處的底氣、底蘊、底牌。
它包括護宗大陣、不能輕易動用的壓山秘寶、瞬間轉移的逃生通路……
以及,先輩本人。
當然他們不再是真正的“人”。
肉身已散,一點殘魂強留人間。神智半失,生前恩怨儘忘。
隻為庇護宗門存在。
……
自華微宗開宗立派,人煙聚集往來絡繹,逐漸有了華微城。
這座城背靠仙門,家家戶戶供奉香火。信仰之力根深蒂固,是宗門不可動搖的根基之一。
宋潛機如今就在這座城裡。
他吃過湯包,慶祝了今天的收獲,花藺飛鳶的錢買了單,繼續逛街。
越走行人越稀疏,月光漸漸暗淡。夜越深,風越大。
風吹過宋潛機禮服的大袖。街上人少,藺飛鳶也放鬆下來,決定買一套針包犒勞自己。
“兩位公子看點什麼?”
攤販的板車上琳琅滿目,不止有針包,還賣絨線、繡帕、香囊等等小玩意。
藺飛鳶俯身湊近了挑針。
忽聽宋潛機問:“我們在哪兒?”
他懶得搭理,冷哼一聲:“我就說你喝大了。這不是華微城,還能是千渠郡?”
“這不是千渠郡,也不是華微城。”宋潛機說。
藺飛鳶抬頭。
他忽然意識到什麼,瞬間寒毛聳立。
“小孟他們呢?”宋潛機的聲音依然鎮定。
“不是就在那邊……”藺飛鳶眯了眯眼。
來路隱在濃稠夜霧中,已不可見。
繁華鬨市如夢,轉瞬即散。
攤主似乎聽不懂他們說什麼,仍問道:“公子買嗎?”
陰雲飄來,遮了月光。猩紅燈籠掛在街道那頭,如兩點鬼火風中飄搖。
夜風灌入長街,整條街仿佛流動起來,像一條奔湧的河。
“呀,這次下血本了。”宋潛機喃喃,“搬來一座城殺我。我想躺著的時候,非要讓我站起來。”
街道儘頭的夜霧中,走出一道人影。
海水漲潮般,密密麻麻的人影走出來。
“帶劍了嗎?”宋潛機問藺飛鳶。
藺飛鳶麵無表情:“在千渠坊被你砍斷了。”
……
孟河澤、紀辰等人第六次回到原點。
紀辰手持陣盤,飛速演算。然而無論他如何努力,陣盤隻偶爾顫動,顯出混亂無序的線條。
走完一條街,還是一樣熱鬨的街。
循環往複,像走在一條環上。
說不著急是假話,但陣型依然整齊。
這次出來的二十四位弟子,皆是獵隊好手、護衛隊中佼佼者。
到了第七次,紀辰直接收起陣盤,停下搖了搖頭。
孟河澤驚道:“你放棄了?”
紀辰臉色有些蒼白:“孟兄,先要有陣,才能破陣。”
“什麼意思?”孟河澤皺眉。
“這不是陣,不分生門死門,所以沒有破陣之道。”紀辰道。
有弟子咽了咽口水,勉強道:“不是陣,那是什麼鬼東西?”
“是一處真正的空間。”紀辰歎了口氣,“我們早已不在華微城。簡單來說,是有人取了華微城某一段時間的投影,放入這個空間中,讓我們以為一直還在華微城。
進入他人空間,如鱉入翁中,要受法則限製了……”
隊伍中一陣騷動。
孟河澤高聲說給其他人聽:“這空間如果真的厲害,大可直接殺了我們,看來它也不是全能!”
“當然。”紀辰回神,也高聲道,“雖然我的陣盤失靈了,宋兄給大家的符籙也不能用,但我們修為還在,我推測這個空間的法則限製很簡單——無法使用法器,隻能依靠自身。”
長街如故,人潮湧湧,繁華太平,笑聲陣陣。
不知何處暗藏殺機。
孟河澤道:“那就準備打吧。”
長劍如凡鐵,無法吸納靈氣,但他依然緊緊握在手中。
聽他這麼說,眾弟子反倒鬆了口氣:
“咱們從外門走出來,那時也沒什麼像樣的法器傍身,更不習慣用那些東西。這條法則,限製不了我們多少。”
“管他什麼鬼地方,闖一闖再說。”
紀辰問孟河澤:“你怕不怕?”
孟河澤:“怕什麼,我一身正氣,魑魅魍魎豈能近身。”
紀辰:“我沒有這東西,能不能借我蹭點。”
“這時候你還說笑話?”
“這時候才要說笑話啊!”
紀辰其實笑不出來。
他有個毛病,習慣表現樂觀,而且越喪越樂觀。
他不停說話,活躍隊伍氣氛。好像區區小場麵,不足為懼。
他清楚這法則之所以沒有針對他們,是因為要針對宋潛機。
宋潛機有畫春山和七絕琴傍身,約等於多了兩條命。
就算遇到比他高出兩個境界的強者,舍下前輩的臉皮來強殺,他還可以自爆法器保命。
但此時此刻,他一無所有。
在紀辰眼中,無疑是最壞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