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潛機閉著眼睛呢喃:“時間還早。”
“不早了。”他隱約聽見那人說,“提前了。”
淅淅瀝瀝的春雨洗去天幕紅潮。
宋潛機推開門,伸懶腰,打嗬欠,迎接新一天。
土潤苔青,落英滿地。花窗下的搖椅空空。
天光未明,昨夜的客人已經走了,好像從沒來過。
宋潛機站在躺椅邊,忍了又忍,沒忍住破口大罵:“無恥!無恥至極!”
為老不尊的冼劍塵,竟然順走後生晚輩家的東西。
他從華微宗帶出來,跟隨他多年,又鬆又軟,靠上去就像陷進一朵雲的靠枕,以後再靠不到了。
……
黎明時分,宋潛機走在晨霧彌漫的天城街道。早起的春鳥飛出巢穴,勤快的小販已經支好早點攤。
宋潛機平時不走這條最熱鬨的街。仙官逛街,可能引起路人圍觀、道路擁堵,給城防隊增添麻煩。
但他今天敢走,因為街上絕沒有人能認出他。
他戴上冼劍塵儲物袋裡的手環,變成一位身形枯瘦、其貌不揚、金丹初期修為的青年修士。
連他周身氣息、走路姿勢、呼吸節奏都徹底改變了。
“此寶甚妙,乃是上古一隻擅長化形的狐族大妖尾毛,加一道化形咒煉製而成。冼劍塵當了二百多年的天下第一,果然有些家底,隻怕化神大能也看不破。”
宋潛機以為這身皮囊泯然眾人,一定無人搭理,但有人偏挑獨來獨往的修士搭話:
“兄弟,剛來千渠?想收貨?”
宋潛機見這人神情緊張,似在防備不遠處執勤巡邏的城防隊。
再看周身,周圍人竟露出心照不宣的神色,主動遮擋城防隊視線,替他們打掩護。
他怎不知,千渠還有規模龐大的地下黑市交易?宋潛機不動聲色。
那人拉著他走進小巷:“你是來收貨的吧?”
“嗯。”宋潛機點頭,“兄弟從何得知?”
“你一個人逛了半天,什麼也不買,什麼都不吃,到處亂看。大家都知道,這條街的貨最好,可常人沒門路。遇見我算你運氣好,我看你老實,領你上道!”那人拍著胸脯。
宋潛機輕咳一聲:“看看貨?”
那人取出一隻紅布纏繞,巴掌大小的包裹:“當心點,這可是禁物!”
禁物?
宋潛機皺眉,可這東西毫無靈力波動,此人雖緊張,但毫無惡意,為何躲躲藏藏,見不得人?
臨走前想逛一次街,沒想到趕上這種事。
宋潛機匆匆拆開紅布,一時呆怔:“這……”
這竟然是一隻木雕像,線條精致流暢,神態生動。
越看越麵熟,原是他自己。
那人以為他不滿意,急忙解釋:“去年豐收節的紅色禮服裝,好看歸好看,可全郡限量五百隻,早就收不到了。這隻是司農劉大人親手雕刻,白袍永不過時,子子孫孫代代傳。”
“買這個,要怎麼用?”宋潛機付了錢,艱難地問。
“當然是供在家裡,每日上香!家裡沒隱蔽的地方不要緊。紅絹包好,隨身攜帶。”那人見他神色不對,警覺起來,“你真是收貨的?來千渠多久了?你是不是真信宋仙官?!我考你三個問題,答對了再賣你……喂,彆走啊!”
……
宋潛機禦劍而行。
這柄劍也是冼劍塵儲物袋裡的,確是一柄難得的好劍。
注入靈力後,呈現半透明的質地,劃過雲層不留痕跡。
輕快而隱蔽,或許不適合血戰,但一定適合刺殺。
千渠郡被拋在身後,隻能看見模糊的綠色方塊。
那是春天的田野,處處皆綠。
千渠居然有人偷偷拜他?看樣子還不止一個,已經形成規模。
劉木匠,我待你不薄,你怎麼背著我,雕我的塑像?
宋潛機看著木像,覺得好笑又荒唐。心想等我這次回來就清繳,一個也彆想跑。
但這隻雕得栩栩如生,煞是好看,抬手又不舍得扔,最終揣進懷裡。
宋潛機到達秘境入口時,通道已經開始閉合。
修士碰麵不打招呼,互相提防,氣氛有些緊張。
各門各派的飛行法器和飛劍從四麵八方彙聚,彩色光芒交織,爭先恐後地沒入漩渦中。
像一隻隻小船衝向大海。
血河穀是無主秘境,現世時間、地點不定,誰都可以搏一搏。
“又來了。”宋潛機暗歎一聲,揣著自己的塑像,沒入滾滾洪流中。
罡風如刮骨刀。
不知為何,這次的漩渦,比前世大兩倍有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