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1 / 2)

窗外榴花開得正好,紅彤彤一片片肥厚鮮嫩的瓣葉。縫隙處透出後頭院牆頂端一截凝了光澤的碧瓦,瑩潤的深翠,陽光直射在邊棱角上,盈盈鋪了層耀目的豔芒。

豐鈺收回視線,隔著屏風聽前頭婦人們的談笑,漫不經心瞧向自己稍嫌粗糙的一雙手。

今年是天隆二十三年,她滿二十五歲,蒙主子體恤,三月前得以放恩回鄉,沒了差事在身,成了閒賦在家的老姑娘,繼母客氏賣力地替她張羅相看各色對象,今兒上門這位,已是三個月來第四個說親之人。

門第相仿的人家與她同齡的男兒多已婚配,剩餘的那些,不是要續弦,便是有疾在身。也有頭婚想娶她的,多半家境清貧門第不旺。

前頭客人告辭出去,豐鈺抿抿頭發,站起身從屏風後邁步出來。

客氏送客至屋門前,這會子轉頭回來,臉上還掛著親熱的笑,迎麵對上炕前立著的豐鈺,那笑容微微一頓,很快又如漣漪般蕩了開來。一麵牽住豐鈺的手,一麵親熱促狹地道:“這個覺著還成麼?”

豐鈺垂頭,半是羞澀半是無奈地一笑。說媒的人倒也不是天花亂墜的胡誇,那些吉祥好聽的話裡,細琢磨,也能發現一兩處值得深究之處。且不論這位到底合不合適,她根本沒想這樣急急忙忙出嫁。

客氏心裡驀地打了個突兒,牙根微不可見地緊了緊,擠出一抹溫和地笑來,“覺得不好?那咱們再慢慢琢磨吧,也不急一時。”見外頭大丫頭張羅擺飯,客氏拍了拍豐鈺的手,“待會兒你妹妹過來,你也留下一塊兒吃中飯吧?”

豐鈺抿唇一笑:“今兒起得晚,過來前才用過早點,這會子肚子撐得難受,中午不吃了。母親待會兒眠一眠,莫為我的事太操勞了。”

客氏起身送她,豐鈺推拒了,扶著小環的手飛快步出上院。

屋裡客氏的笑容垮下來,嘴唇抿住,接過侍婢遞來的茶喝了一大口。她心氣不順,——那丫頭進了一回宮,以為伺候過貴人主子就跟著金嬌玉貴起來,眼睛長到頭頂去了,敢情兒整個盛城沒她能瞧上的人了?

…………

豐鈺繞過抄手遊廊,沿步步生蓮紋樣的石子路慢慢走著。這些年她人在宮中,家裡與從前已十分不同。

伯叔父兄們都爭氣,伯父一年兩升,如今官至五品,在當地小有勢力。兄長豐郢雖隻是七品的筆帖式,憑一手好文章,不怕沒前途。原本她應在家中安享幾年清福,犒勞一下入宮多年的辛苦,十五歲的懵懂年紀就離家入宮,這些年苦水裡泡過,為的不過就是如今這自由日子。

隻是十年分離,便有多少深情也都在遙遠的距離和少得可憐的往來中消磨得沒剩幾分。如今現狀竟不由她。

多年宮女生涯,豐鈺早練就了十級忍功,察言觀色審時度勢,護住自己最緊要的東西方為上策。在宮裡最要緊的是留住小命。眼前最要緊的是自己的自由。她的終身事,說什麼都得把主動權攥在自己手裡。

侍婢小環忽然輕輕扯了下她的袖子,她抬起頭來,見對麵分花拂柳走來一個嬌俏的少女,穿一襲香雲紗做的裙子,繡鞋遠看五光十色,嵌了滿滿的珠繡。

豐鈺眼眸微眯,少女也瞧見了她,三根指頭捏柄緙絲扇子,嬌嬌地喊她:“大姐姐!”

是她同父異母的妹妹豐媛。

對這妹妹,幾乎沒什麼印象了,她走那年,對方還隻是個五六歲的小娃兒,如今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聽說也在準備待選。

“文慈家後日唱堂會,姐姐可同去麼?一早兒我在二門上等著姐姐,一塊兒走哇。”豐媛正是愛說愛笑的年紀,性情明媚得像這五月的天。

豐鈺欣賞那紅撲撲的臉蛋,自覺將她眼中一閃而過的鄙夷和不屑忽視掉,笑著應道:“好啊,到時咱倆一塊兒去。”

“那說定了。”豐媛漫不經心掐了片火紅花瓣,用長指甲一點點地摁碎了,長挑的細眉舒展開,似乎並不急著走,“這天一天天熱起來了,再過些日子,門都出不得。姐姐在宮裡如何避暑?聽說處處都有冰盆子,鎮在屋裡用,比扇扇子還涼快?”

豐鈺道:“我原隻是如意館的掃灑奴才,蒙貴人瞧得起,才被調去了永壽宮伺候,做的都是院子裡的粗使功夫,倒沒資格在屋裡涼快。母親等著妹妹用飯,我不耽擱你了……”

豐鈺匆忙告辭,身後豐媛細秀的眉頭蹙了蹙,回眸上下打量豐鈺一遍,心裡也替她可悲。這樣平常的樣貌,又這個年歲,在宮裡皇上瞧她不上,盛城這些子弟也未必瞧得她入眼。母親如今替她相看的,多是不大好的人家,不是身體病弱,就是家底太薄,隻求速嫁,不講條件。

豐鈺想到自己的婚事,心裡也不是不忐忑的。父兄們不理會宅院中事,兒女婚事若不考量與彆的家族聯姻,像她這種不好高嫁的,一律都由主母做主,她這才回來三個月,客氏還肯與她客客氣氣的商量,若耽得久了,客氏未必就不會強行將她嫁出去。

畢竟這時代的女孩子是沒資格自己擇婿的。

她總是要嫁,必要嫁個自己可心的丈夫。入宮那十年已活得夠苦悶,總不能委屈自己一輩子。

文慈乃是胡同前邊文家的二小姐,文豐兩家素來親厚,從前豐鈺和文慈的大姐文心亦是手帕交。

隻是中有一節故事,文家的二公子當年差點與豐鈺定親,後來趕上選秀,豐鈺進了宮裡,二公子文嵩等了五年,眼見再沒指望,於五年前娶了同城狄家的女兒,如今已育有兩個子女。

這日客氏帶同豐鈺豐媛過府聽堂會,還特意在文夫人麵前介紹:“這就是我那大女兒豐鈺,文夫人瞧瞧還認得出不?”

廳內坐得都是各家夫人,攀親帶故各有姻親,當年事雖不曾正式提媒下定,多數也都知曉的。當即都把目光朝豐鈺瞧來,暗想這女子該怎樣尷尬。

豐鈺大大方方的任人打量,笑著與文夫人見禮:“夫人還如往昔一般年輕,夫人舊時與故母親厚,待鈺兒便如親生女兒,多年宮中生活,總憶起當初夫人待鈺兒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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