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不會是他欲為他妻妹出頭,邀她前去懲處一番?可今日鋪外他朝她頷首致意,分明又是並無嫌隙的模樣。
且,她有何錯?
待回神,周氏已笑著吩咐管事婆子送那任嬤嬤出門。豐大太太喊豐鈺坐在自己身邊,細細追問她與嘉毅侯府的姑娘幾曾識得,是否親近。又勞師動眾吩咐給她速辦幾套合適的頭麵首飾和衣鞋裙裳。
自豐鈺從宮中歸家,尚是頭回掀起如此大的風波。甚至上回客氏設計陷害一事,都不曾得過半句安慰,多隻勸她“得饒人處且饒人”。
很快,西府這邊也得了消息。豐慶特地將豐鈺喚去上房,便在小廳裡細問她與嘉毅侯府的情由。
客氏悶坐在內室,手裡帕子絞成一團,幾番想起身探過去傾聽,行至簾前,又怕見著豐鈺尷尬。自上回鄭英一事過後,豐慶便做主免了豐鈺的晨昏定省,甚至外出亦不必與她這主母招呼,直奔東府要了車馬便出行。眼看明日十五,據聞段家又有禮至,豐慶不借機幫她和豐鈺緩和一二,竟出餿主意禁她露麵相迎。
客氏隱約隻聽隔壁談話聲極細,可恨最得力的徐媽媽不在近旁。那邊很快便聞步聲,聽得簾子一響,同時豐慶推門而入。
客氏故作不悅速速撲在炕上歪著,豐慶沒有看她,直從床下匣子裡取了鑰匙,吩咐開銀匣子取錢給桂園送去。客氏聞言猛地跳了起來:“老爺,那是我的體己!”
豐慶聞言冷笑了聲:“你的?”將手中鑰匙遞了給大丫鬟杏娘,行至塌邊居高臨下望著客氏,“你可知如今豐鈺往來的是什麼人家?叫她舊衣素發兩手空空與人交際,不若你揭了我的臉皮直接扔去菜場給人踩罷!”
客氏委屈地直掉淚:“難道便都是我的錯麼?老爺可曾記得應承過我什麼?郢兒遷了外任那年,老爺說,這家裡從此再不會有人給我委屈受,如今大丫頭一回來,老爺便對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還要拿我的體己去壯人臉麵,她從宮裡帶回那一包袱東西老爺怎不叫她孝敬我呢?舊衣素發,難道我沒給她裁新衣麼?是她自己非要扮得灰頭土臉,處處做那姿態要人以為我刻薄她!外人不知我,老爺也不知麼?成婚十六載,我是如何伺候老爺如何撐起這家?老爺如今對我這般,可是要違當日誓言麼?”
她哭了一會兒,驟然抹去淚珠,虛弱地坐回榻上。
“罷了,老爺一紙休書送我還家去吧。媛兒堯兒,便任老爺娶了新人,在人手底磋磨就是。總不過我們娘仨是比不得一個鈺丫頭的,早晚是沒活路,何苦再掙紮?”
她這話說完,便起身起收細軟,翻箱倒櫃隻把屋子攪得一團亂。豐慶這些日子與她隔閡,已有十餘日不曾近身,燈下隻見她穿一身半透細紗小衣,素淨白絹裙子,長發半披半挽,一張嬌容哭得梨花帶雨,依稀仍是當年模樣。見她耍性子又是摔東西又是卷包袱,被她氣得無法,倒倚在門框上兀自好笑。
許久,方歎一聲。幾步走來彎腰伸手一撈,便把那不住哭鬨的婦人摟抱在懷,貼在她耳畔低低地道:“行了,你這貪心小氣的東西!”
將人腿彎一挽,打橫幾步送入帳中,傾身過來親她的頸側,半是打趣半是咬牙切齒:“她娘親留下的東西不都給你一點點弄了去?如今拿你幾錢銀子倒心疼起來。我可告訴你,這丫頭跟她兄長不一樣,你想打她的主意,隻怕將你賣了你還不知。”
客氏扭身踢打不依,給豐慶箍腰按住,貼在她耳畔噙住那小小的耳珠,聽得懷裡人兒霎時聲音軟得擰得出水般,豐慶低笑一聲,又道:“且留幾日,段家想謀鹽道上的肥缺兒,不知如何搭上了嘉毅侯,今兒聞知嘉毅侯府五姑娘邀約鈺兒,我隻怕是鈺丫頭借這位姑娘替她外家牽上了這線。”
“……你莫急,總嫌我不如大兄,焉知這回不是我的際遇?彆動……你這傻子,待會兒拿了銀子,我隻說是你與的。段家那一萬兩還在手裡,你怕補不回窟窿不成……”
客氏眉眼透亮,憔悴的臉上滿是驚喜:“老爺的意思,段家那匣子銀票……?”
“……傻子,我能虧待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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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秋正日,豐鈺一早就被喚去了西府上房。客氏一改往日頹態,笑盈盈在屋裡受了子女們的請安禮。豐鈺來得稍遲,一進屋就聽豐媛和豐堯拌嘴。她在門前稍停一息,等侍婢知會了屋裡才緩步走了進去。
一見豐鈺進來,客氏就忍不住想蹙眉。用了好一番力氣才擠出抹笑,指著炕邊疊的整整齊齊的四套衣裳首飾道:“裡頭兩套是東府你大伯母叫人送來的,另兩套原是我替你備的,因前兩日身上不舒坦,丫頭們又躲懶,我已訓斥過了。……你且拿去試試,有不合意的,隻管叫人來改。”
又朝杏娘招手,著其捧來一隻小小的描金盒子遞到豐鈺麵前:“府裡慣例是姑娘們每月二錢銀子,你才從宮裡回來,隻恐我替你打算不仔細,缺什麼少什麼又不好意思與我說,這些雪花銀你先收著,等年關家裡收了佃租回來再多替你們添置一番。”
豐鈺心中冷笑,大大方方將東西收了。沒一會兒就聽前院來人,說是有客到了。
客氏娘家兄弟也是今日上門,在外院廳裡與豐慶喝過茶,就著小廝領了他進來見他姐姐。正趕上豐鈺從屋裡出去,那客天賜便與客氏打聽:“這就是姐夫前頭那位的閨女?”
客氏才被豐鈺幾句不軟不硬的話堵得心口疼,又不好發作,捂著前襟道:“可不是?旁人誰能氣得我如此?拿體己銀子舍了一百兩出來給她花用,連個笑模樣都沒有,倒像我欠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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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豐鈺被豐大太太喊去東府上院,說要瞧她打扮如何。無奈穿了大太太替她備的那套茜衣霞裙。
她甚少穿這樣鮮亮顏色,難得還施了薄脂在唇,長眉淡掃,比平素不知年輕俏麗多少,引得大太太們吃驚讚歎一回,又細細囑咐不少話,才準她乘車出門。
頭上鈿珠墜得發根生疼,是大太太屋裡的翡翠親自給她挽的頭發,豐鈺知道這是豐府重視與嘉毅侯府的往來,可若要真叫他們知道自己今日要見的是誰,恐怕家裡早驚得雞飛狗跳。
哪裡是什麼五姑娘邀約,什麼手帕交,一見投緣,聊得來,虧得那位任嬤嬤睜眼胡說扒扯得有模有樣。
豐鈺聽得車外人聲如沸,行速慢了下來,知道已經上了長街。
約莫一刻鐘後,豐鈺登上得月樓的長階。一個月牙眼、麵生一對梨渦的秀美少女候在屋內,客氣地起身與她寒暄。
安瀟瀟才沒說兩句話,就聽身後有人敲了敲屏風立柱。
豐鈺心中猛然一緊。
原來安錦南人已到了,如今就在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