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瀟瀟從屜中抽出一隻鑲銀嵌寶的象牙梳子,替豐鈺解了發髻。
青絲紛紛而落,垂在肩頭,襯著素白的臉,比平素多了幾絲柔弱的女兒嬌俏。
這樣的豐鈺看來不再是帶著鎧甲的刺蝟,她失落時再不是那般無懈可擊,沒來由讓安瀟瀟心疼了一下。
前番兄長做過什麼,她隻是胡亂猜測。今日,豐鈺這幅模樣,被她親眼撞破。她畢竟是個未嫁的少女,才知情為何物,肌膚相親對她是件太遙遠的事,想也不敢想。胡亂猜了開頭,就窘得自己臉上密布紅雲。
兄長真莽撞……豐姐姐這樣神色,想是還沒說清楚就……?
安瀟瀟對自家兄長的愚鈍已經不知該說什麼。
她用發梳細細地替豐鈺梳發,儘量斟酌著用詞,“……兄長從沒和女孩子相處過,若有失禮之處,姐姐不要怪他……”
豐鈺冷笑了下。
怪他?她怎麼敢?
堂堂嘉毅侯府以勢壓人,欺辱一個手無寸鐵的姑娘家,說出去不怕人笑話!
“這枚梳子,原是兄長買來想送與姐姐的……”
“不止這把,兄長屋裡一口箱子裡,幾十把各樣的發梳。”
“姐姐不明,這是什麼意思麼”
“那當日,兄長未及多想,替姐姐擋住那刀……於姐姐看來,也是兄長的一時興起”
“說句不好聽的,兄長這等身份,什麼人值得他以身犯險,當時那種情境,又怎容得遲疑半分”
“他是想也未及想 ,便護住了姐姐……”
“姐姐還不明麼?”
“這許多年來,不是沒人想親近兄長,可兄長不願。”
“家中不是沒有旁的懂推拿或醫術的侍婢,是兄長不許人近前。”
“姐姐不曾想,為何兄長隻對姐姐不同?”
豐鈺怔怔無言,安瀟瀟每說一句,心中就煩亂一分。
許多事她未曾細想,如今一一串聯起來,腦中不斷試圖湧出的念頭,是她不敢相信的答案。
可……
這不是安錦南對她這樣無禮的理由。
安瀟瀟替她簪好鬢邊的發釵,拉住她的手,將發梳置於她掌心。
“姐姐,我送你出去。”
豐鈺機械垂頭,看了眼那枚發梳。
象牙雅潤的淡淡光芒,似刺痛了雙眼。
她沒來由有些眼眶發澀,將那發梳推回安瀟瀟手裡。
“我不要。”
他的憐愛,她才不稀罕。
她哪裡有那許多可供蹉跎的時光?
算算日子,自己布下的棋局也該開始收網。
總不能在毀掉仇人之前,先把自己毀了。
她目光重新變得清冷。
待走下樓,她已從紛亂的思緒中抽離而出。
門前,豐允氣急敗壞地原地打著轉,一見她出來,急忙衝將上來,“大妹妹,你不曾衝撞了侯爺吧?侯爺怎先去了?”
豐鈺尚未答話,便聽不遠處傳來一個溫潤的嗓音。
“豐姑娘?豐大哥?真巧!”
應瀾生白袍垂地,披著銀狐滾邊的毛披風,動作輕巧利落地下了馬。
“我正欲上門叨擾,不想在此遇著了諸位。”
他目光一如往日般純淨澄澈,乾淨得沒一絲陰霾。
在婚事被正式推拒後,這是她與他頭一回照麵。
應瀾生半點介懷的樣子都無,笑著拱手致了禮。
“相請不如偶遇,不若一道往前麵鋪子裡頭喝杯茶?”
應家在盛城亦有產業,前頭慈雲茶鋪就是他家的營生。
豐允回身看了眼送客出來的安瀟瀟,神色有些尷尬。
如今妹妹與侯爺這般,在他樓前與應瀾生寒暄,會否不妥?
豐鈺一眼看出他心思,不知出於什麼,含笑朝應瀾生持了一禮。
“我正有話,想與應公子說。”
應瀾生麵帶喜意,俊顏綻開朗笑:“姑娘請。”
轉頭,安錦南就接到傳報。
卓鳴向是惜字如金,垂頭立在那兒道:“應榮直奔天香樓,接走了姑娘。”
安錦南抿了抿嘴唇,心裡翻湧著些許複雜情緒。
卓鳴的話他聽懂了,應瀾生是早知豐鈺的行蹤,特地去樓前堵人的。
若初初他還猜不透應瀾生的用意,至此時,卻是再清楚不過的。
安錦南淡淡舒口氣,閉目靠在馬車廂壁上。
“把崔寧叫回來,著他將功贖罪。一刀之仇,今日便報了。”
他不喜欠旁人,更不準人欠了他。
新仇舊賬,大可一並算了。
給人找上門來挑釁,還龜縮著不敢接招,怎是他安錦南的作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