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接引人說療養院很顯眼,果然是真的。”
能不顯眼嗎?整個島都被伸手不見五指的霧籠罩著,唯一露在外麵的就是療養院。透過不知被誰擦過的窗戶,他們能清晰看見殘舊灰敗的療養院中,滿是燒焦的儀器殘骸,不知來源的深色汙漬潑濺在牆麵、地麵上,像是血跡。若有若無、毫無規律的敲擊聲不知從哪傳來,帶著曠幽的回響,時不時敲在眾人耳膜、心臟上,還有指甲刮擦的聲音和詭異的歎息,叫人恨不得大吼一聲安靜。
五層樓高的療養院遮住光線,將大片陰影投在地麵、霧氣中,看起來像是某種巨獸從霧靄中露出的引誘獵物上勾的食籠。
“肯定是錄音或者水管之類的。”戴維就虛了一下,便大步邁進療養院。
飛蛾從他麵前掠過,戴維不耐地揮動掃把驅趕——
等等。
戴維驟然僵住了動作,眼珠轉向自己的手:這掃把……是什麼時候出現在他手上的?
有冰涼的吐息噴灑在他的後頸,一雙小手輕柔搭在他肩頭,將他往前推搡:“快動呀……”
戴維咽了口口水:“哈哈,賽琳娜?彆開玩笑。”
他僵硬地轉回頭,和一雙黑洞洞的眼睛對上視線。
是賽琳娜。
不知何時,劇組的其他人都不見蹤影,隻有賽琳娜獨自貼在他身後。
對方原本薔薇一樣嬌豔的唇爛得露出森白的牙,白嫩的皮膚變得鐵青,黑色的細蟲在她臉上湧動,姣好的臉型徹底變形,上凸下尖如同外星人。
戴維的嗓眼溢出一聲壓抑的叫聲,他本能地一拳揮出,卻驚恐地發覺對方的身體如同沼澤,他的拳頭一下陷了進去,強大的吸力將奮力抵抗的他拖曳進“賽琳娜”的身體,黑色的細蟲瘋狂湧來,覆蓋了他的視線……
“No!!”戴維一聲大吼,瞠大眼睛,發覺自己又回到了療養院門口,劇組的其他人正疑惑地看著他。
賽琳娜好笑地伸手拍了拍戴維:“你鬼叫什麼啊!”
“我,可能是產生幻覺了。”戴維猛地呼吸了幾口氣,把自己撲撲直跳的心臟安撫下來。
溫暖的陽光驅散了森寒的恐懼,戴維放鬆下來,正準備向劇組的人傾訴剛剛發生的事情,話就卡在了嗓子眼。
賽琳娜的手臂竟是從肩膀齊根斷了。那隻白嫩纖細的小手還緊緊攥著戴維的肩頭,賽琳娜卻已經轉身離開,和金等人談笑風聲,陽光下,金色的長發熠熠生輝——可金他們根本沒有臉,麵部一片扁平!
戴維猛地往後退了一步,雙手顫抖,一動不敢動。
他的血液漸漸冷卻,幾乎凝固——陽光都不再是他的保護傘。他分辨不清,究竟是這些鬼不怕陽光,還是他看到的陽光都是虛假的?
那隻小手慢慢向戴維德脖頸挪動,冰涼粘膩的觸感搭上戴維跳動的頸動脈——
戴維再次“驚醒”了。
似乎毫無異樣的劇組,從霧氣中泄露的絲絲陽光,都無法再讓戴維心安。
他狂吼一聲,一拳砸向又一次上前想搭訕的賽琳娜,本以為這會是另一隻鬼,卻在手指生疼中感覺到對方鮮血與腦漿的溫度,對上對方瞠大的美眸,聽到對方骨骼碎裂與慘叫的聲音。
這感覺如此真實,戴維呆滯了好久,才荒謬又驚恐地懷疑自己是不是失手殺死了同伴,以至於當他再一次重回療養院門口的時候,甚至先於恐懼之前湧出了如釋重負的慶幸心情。
這是新的地獄的開始。戴維的胸腔像殘破的風琴沉悶地起伏,呼吸都變得艱澀混濁。他絕望地扔開又一次出現在手中的掃帚,哽咽著蹲下身,抱住自己的腦袋,任憑身後鬼怪的利齒狠狠咬上他的血肉——
完了,他真的遇到鬼了。
戴維看不到的現實世界。
幽靈們正圍在戴維身邊,無聊地排隊,鬼叫著聊天:
【劇組這麼多人,為什麼我們都圍著他一個?】
【院長說的,這個人‘想被全院所有的鬼環繞’。】
【對,院長還說了,這些人付了大價錢來被嚇呢!要我們一定得拿出拿手絕活,好好招待……現在的活人,是不是都腦子有病?】
【這家夥不是男主演嗎?為什麼悟性這麼差?!掃帚都送到你手裡那麼多次了,你他媽倒是掃掃地啊!!】
半小時後,被一隻吊死鬼嚇得失足從三樓樓梯滾下二樓的金,終於拿著拖把,跌跌撞撞地和其他人彙合。
“好……”導演清清嗓子,顯然也被嚇得不輕,都變聲了,“好像隻要拿著清掃工具乾活,就不會被鬼攻擊。”
“——戴維呢?”一向端著高貴典雅人設的賽琳娜拿著破抹布,一邊瘋狂擦銀器一邊問,“他人呢?”
“啊——”
慘叫從走廊的儘頭傳來,戴維跌跌撞撞衝向劇組,儼然像個精神失常的瘋子,口中含含糊糊地喊:“名片!名片!但他林!金!金!”身後還綴著一大溜形形色色的鬼魂,飄蕩而來。
金還沒反應過來,戴維就整個人撲了過來,一把掐住金的脖子,眼中滿是血絲,瘋狂的樣子一下就和導演想象中《恐怖之夜》備受驚嚇的男主角形象重疊了,那種歇斯底裡、恐懼發瘋的感覺同他先前乾巴巴用瞪眼鬼吼表演出的效果全然不同:“給我!給我他的名片!但他林!電話他!”
“冷靜,冷靜!”導演連忙把戴維扔下的掃帚重新塞回他手裡,帶著他掃了幾下地,“隻要乾活,就不會有事。”
導演邊說,邊心驚膽戰地看向跟來的鬼魂。
它們雖然沒有散開,依舊陰魂不散地停留在周圍虎視眈眈,但沒有再撲上來了。倒是屬於導演的那隻鬼飄飄忽忽地過來,似乎發覺他正在摸魚,嚇得導演趕緊重新蹲下身擦欄杆。
戴維粗喘了好一會,才慢慢緩過勁來。看著沒開瓢也沒變成怪物的金,一向以硬漢形象著稱的戴維刹時淚流滿麵:“拜托,給但他林大師打個電話吧,他不是在學捉鬼術嗎?”
戴維的稱呼一下就變了,一邊流淚一邊還不忘按導演說的掃地,也不知道是看到了什麼恐怖的畫麵,能嚇成這樣。
金歎氣:“我也想,但他的手機好像設置了免打擾之類的,響一聲就自動掐斷了,還發短信過來說‘學習捉鬼學中’。我打了報警、急救、火警……各種電話,它們甚至打都打不通。”
“……”戴維淒淒慘慘地問了一圈,發覺除了自己,其他的人最多就被兩隻鬼折騰過,再想起之前自己擲地有聲對但他林說的“希望被眾鬼環繞”,頓時抓著掃帚,悲從中來,“嗚嗚!”
辛苦擦完一樓扶梯的托尼,剛巧這時頂著抹布飄上二樓,聽見對方的哽咽,還以為戴維是因為覺得掃地掉檔次而不滿,頓時怒由心生。
骨灰凝成的手掌當即攥住抹布,憤怒地抽向戴維:
哭,哭什麼哭!
他托尼·斯塔克,堂堂鋼鐵俠,全身上下隻剩一捧灰了還得在這兒擦樓梯,他哭了嗎?!
你他媽憑什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