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殷宸漸漸意識到自己身體的異樣。
她知道妖懷孩子很不容易,卻沒想到會這麼不容易。
隨著她的月份漸大,每一天她都比前一天更疲乏、更虛弱,一天之中有大半天的時間她都在睡覺,且這個時間一日長過一日。
每一刻,她都能無比清晰的意識到力量的流失,那些龐大的、精純的力量,源源不斷的湧入她的腹中,被她的兩個孩子吸收。
是的,兩個。
“我感覺我快被吸乾了。”又一次睜開眼,看著窗外熟悉的、黑壓壓的天幕,殷宸感歎道:“懷孩子真是太不容易了。”
規則沉默著,它最近再沒有之前那樣與她嬉笑怒罵。
“要不…彆懷了。”它終於忍不住說:“你懷他們是有危險的,萬一不小心…那就真的完了,你現在放棄,魏元衡他不會忍心怪你的。”
他願意用命去愛孩子,但是更愛她。
殷宸平躺著,望著頭頂華美的幃帳,忽然彎了彎唇。
“我才不呢。”她那樣輕快又認真的說著:“魏元衡在努力著,我也要很努力才行,不放棄,說什麼也不放棄。”
她能感受到,那些無時無刻都在湧入著身體的靈氣,彙聚著整個帝國的祝福、和著男人無比溫柔的愛意和奉獻,源源不斷彌補著她被孩子們吸走的靈力。
很多人都在努力著,都在拚儘所有、做著這件近乎逆天而行的事。
她的孩子,她就是死,也不能放棄。
沒有人知道這兩個孩子會什麼時候降臨,隻是在她的肚子大起來的時候,徐如強硬的壓製所有反對聲,召集天下佛門道家大尊入宮,駐守在承乾殿外,日夜不停的吟唱。
承乾殿內殿外,這曾經無比威嚴的地方,被塗抹修建滿玄秘晦澀的紋路,凝造成一個天然陣眼,吸附天地靈氣。
又是一年深冬,宮城禦花園中凋謝的百花卻盛放,池塘水觸手溫暖,魚兒在裡麵自由懷快的遊動,整座諾大宮城就像被寒冬遺忘了,永遠保持著春意盎然和生機。
殷宸站在窗邊,看著不遠處宮人搬運的用作陣眼的堅冰。
堅冰本該潔白無色,那冰裡卻凝著一塊鮮紅的血色,看著妖異而美麗。
林歌端著茶點走進來,見殷宸盯著那冰塊發呆,心底微微一沉,忙笑著走過來:“窗邊冷,殿下快彆在那兒站著了。”
她壓了壓窗,回身便見皇後靜靜看著她,眼神溫和又無奈。
那一刻,林歌莫名覺得,也許皇後知道的,遠比他們以為的要多。
畢竟,能通曉天地、法力無邊的雪狐妖靈,再精心的謊言和遮掩,日積月累,又怎麼會不被看破。
但她什麼也沒說,反而伸出手:“阿歌,我累了,你扶一扶我吧。”
林歌忙扶著她。
年輕的皇後肚子高高挺起,愈發顯得她的身形纖細孱弱。
林歌扶著她纖細的、能清晰摸到骨骼的手腕,回想起那一年初見時,軟嘟嘟的毛團子,心裡無比酸澀,側身眨了眨眼眼睛,又不動聲色的轉回來,笑著扶著她坐下。
“大軍已經攻破大秦的陪都了,距離大敗大秦的日子不遠了。”林歌滿麵笑容的遞過來一封密信:“陛下馬上就能回來了,說不得能與殿下一起見證小太子小帝姬出世呢。”
殷宸眨了眨眼睛,接過密信。
信是魏元衡的文筆,言語也是一如既往的溫柔繾綣,報上來的喜訊更讓人歡喜。
但是殷宸一眼就看出,這不是魏元衡寫的。
她輕輕摩挲著那四字“卿卿如晤”,忽然一點一點落下淚來。
林歌慌了:“殿下怎麼哭,這不是都好好的麼,殿下…”
“沒有,我是高興的。”殷宸揉一揉眼睛。
她其實知道,他一定還活著,因為位麵還好好的存在著,她也好好的活著。
但是他卻會虛弱、卻會乏累、卻會傷痕累累。
她心疼啊。
因為知道他有多拚命、有多努力的保護她、寬慰她,所以,好心疼啊……
殷宸怔怔看著門外,突然,她感覺腹中有什麼跳動了一下,然後,又一下。
一種緩慢的、但是真實的疼痛漸漸湧起來。
殷宸緩緩抬起手,撫住自己的肚子。
“阿歌。”她輕輕道:“我覺得,我可能要生了。”
她話音未落,已經晴空萬裡了幾個月的盛安城天空,突然劃過一道驚雷,轟隆隆的巨震響徹雲霄!
林歌瞳孔一縮。
她看見八條長尾不受控製的從皇後身後幻化而出,皇後尖尖細細的小臉驟然蒼白。
“殿下,殿下。”她扶著殷宸,周圍的宮女瞬間簇擁而上,外麵驟然下起傾盆大雨聲中,是不曾斷下的梵音,是禁軍、禦醫和百官疾跑而來腳步聲。
“阿歌。”在這一刻,林歌卻那麼清晰的聽見皇後細弱的聲音。
她緊緊攥著自己的手,清澈的眸子執拗又堅定的看著她,一字一句:“如果…就保孩子…”
有什麼濕潤的東西大顆大顆墜下,林歌聽見自己用更堅定的聲音說:“殿下多慮了,不會有那種事,隻會是母子平安!”
皇後笑了一下。
……
本已是黃昏時分,但皇後的突然發作,打破了一切平靜。
這宮城裡、繃緊了一年有餘的弦,這一刻終於被狠狠扯開。
徐如自前朝匆匆趕來,甚至來不及打傘,一身濕漉漉的拽過殿前端著一盆血水要跑開的宮女:“裡麵如何了?”
“稟大人。”宮女神情有些慌亂:“奴婢不知,隻是薑禦醫和林姐姐在裡麵,臉色都不好。”
徐如仿佛被一拳打在腦袋上,死死盯著那一盆血水。
怎麼會…怎麼會…
已經準備了這麼多,陛下、皇後、佛門道尊、天下民心…已經傾儘一國之力,難道還不行麼?!
這一刻,他幾乎想衝進去、想親眼看一看問一問到底是哪裡不好。
但就在這一刻,他聽見身後沉重的馬蹄聲,以及無數官員宮人的驚呼。
“陛下—”“是陛下回來了!”“陛下萬歲—”
他猛的轉過身,看見轟然倒地的戰馬,一道玄甲人影大步越過人群,殷紅的血順著他踏出的每一步流淌,他的眼中卻隻有那扇緊閉的大門。
“嘭!”
他用力推開門,毫不猶豫的踏進去,
徐如怔怔看著那扇門再次關上,他聽見身後百官驚疑不定的低語,他靜立著沉默半響,突然捂著額頭低笑起來。
這一刻開始,他莫名覺得,皇後一定會沒事的。
因為那樣強勢而決絕的帝王啊,怎麼會允許他的妻兒出事呢。
魏元衡走進內殿,產室濃鬱的血腥味與他披風鎧甲上的凝血和成一體,在眾人驚駭的目光中,他大步走到龍榻前,看著榻上虛弱蒼白的女人,慢慢跪下。
“陛下—”
“對不起。”他對一切充耳不聞,隻是溫柔的說著:“對不起,我來晚了。”
他割開手腕,殷紅的血瞬間湧出來,他喂到殷宸嘴邊,已經半昏的女人下意識的吮吸著。
伴隨著腥甜的血味,是一股磅礴精純的靈氣,帶著無上雍容的帝氣,漫天大雨驚雷瞬間化為駭人的旋風,挾裹著無上的力量,向著大殿席卷而來,源源不斷的湧入她腹中。
溫暖的舒適取代了冰冷的刺痛,殷宸慢慢睜開眼,對上了一雙滿是血絲、卻情深無限的眸子。
她眨了眨眼,心裡仿佛一瞬有花開萬裡,又有一種果然如此的塵埃落定。
“你來了。”她掙紮著伸出手,立刻被他緊緊握住。
她帶著幾分小委屈的、一如既往軟軟的撒嬌:“我好想你啊。”
“嗯。”男人抵著她的額,輕柔又低緩:“我也想你。”
溫熱的胎體從體內滑出,伴隨著是產婆和林歌驚喜的聲音,和嬰兒尖銳的哭聲。
魏元衡的手一緊,卻來不及驚喜,隻是死死的看著殷宸。
“你感覺怎麼樣。”他的聲音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顫抖:“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殷宸笑了起來。
“我感覺到了。”她帶著幾分倦意的、卻掩不住歡喜和促狹的小小聲說:“他們果然有尾巴。”
魏元衡愣了愣,看著她笑吟吟的眸子,也跟著緩緩的笑起來。
林歌產婆抱著兩個孩子過來,魏元衡小心而溫柔的抱在懷裡,壓了壓綿軟的繈褓,給探著腦袋的殷宸看。
殷宸打量了片刻,有點遲疑道:“有點…醜?”
“噓。”魏元衡親她一下:“不好這樣說,他們會記仇的。”
話音未落,兩個孩子忽然開始變化——紅彤彤的皮膚變得雪白瑩潤,耳朵長出漸漸軟軟的細毛,然後他們睜開眼,睜著一雙同樣清亮澄澈的眸子,看著他們的父母。
爹媽倆眼睜睜看著倆小紅猴變成倆小天使,並清晰的聽見小姑娘咯咯笑著,指著自己一遍遍含糊著念:“臭,臭。”
殷宸和魏元衡都陷入了沉默。
殷宸悄悄拉起被子,遮住半張臉,對於魏元衡意味深長的注視,飄忽了眼神。
魏元衡緩緩笑了。
他親了親兩個孩子的臉蛋,又親上她的唇。
“睡吧。”他把孩子放在兩人之間,慢慢環著她的腰,一隻手臂能安穩的抱著她和孩子們,輕緩又溫柔的笑:“我陪著你,等醒來,就是新的一天了。”
殷宸側過臉看著他,慢慢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
“是的呢。”她笑:“屬於我們一家人的,新的一天。”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兒女雙全、合樂一世。
曾經的承諾,終於還是,都做到了呢!
——鐵血帝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