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皇室的彆苑裡, 一場盛大的晚宴正在進行。
輕快曼妙的音樂流淌在華美的大廳裡, 垂下的巨大吊燈點亮璀璨的燈火,衣著華麗、風度翩翩的權貴們淺笑著攀談交際, 舞池中是一對對共舞的身影,夫人小姐們寬大繁複的裙擺旋轉成綻放的花朵,一切宛若中世紀奢靡繁瑣的皇庭盛宴,連空氣中都浮動著優雅又迷人的芬芳。
鬼魅般的黑影越過重重或明或暗的守衛, 側站在落地窗的陰影處, 泛著淡淡幽光的眸子轉過去。
屋裡燈火輝煌、人來人往,殷宸的目光掃過全廳, 輕易的就發現自己要找的目標。
因為他實在是太顯眼了。
教授沒有穿慣常的實驗室白大褂、或者日常的襯衫長褲, 而是換了一身繁複莊重的帝國公爵禮服,暗藍的接近於深黑的顏色,像是凝彙了整個星空的深邃, 再絢爛璀璨的燈光也隻能被吸收進去,半點逸散不出。
筆挺的仿軍式製服的襯衫嚴謹的係到最上麵的扣子, 以銀線勾勒的華美緞帶自寬闊的兩肩收斂至胸前, 緊身硬朗的布料勒出勁瘦修長的腰,長長的上裝下擺似燕尾在身後劃開,露出一雙被包裹在長褲中的修長挺拔的腿,淩厲的腿部線條流暢的收斂進及膝的長靴裡。
他微微慵懶的站在半暗的陰影裡,神色冷漠疏離,眸色幽深又平靜,像是毫無芥蒂融入這貴族的世界中, 又像是神看著芸芸眾生,高高在上、又格格不入。
人魚透徹的瞳孔反射著他的模樣,那是她從沒見過的、神王一般高貴到觸不可及的教授。
太迷人了。
像最遙遠而神秘的深海,像深邃而誘人的星空,像世間一切瑰麗又黑暗的絕境。
人魚的手慢慢握緊垂下的窗簾,她的呼吸一點點粗重,直勾勾的盯著那個男人。
在她眼中,所有的色彩和人像都是模糊的、不重要的,所有的色彩都是斑駁的、扭曲的,隻有他,隻有他的身影,像黑洞,自顧自的存在著,強勢的吸引住她所有的心神。
她清亮的眸子一寸寸幽深、晦澀,偽裝的黑瞳褪去,幽藍色的眸底猩紅的血色迅速的浸染。
這一刻,如果有人看清她的眼睛,會被其中近乎瘋狂的癡迷和貪婪駭得毛骨悚然。
想要,好想要啊。
她輕輕咬著自己的指甲,按捺不住的一次次舐過自己的嘴唇。
想要那雙眼睛,想要那雙眼睛裡隻看著自己,想要把他按在那裡隨心所欲的對待。
想肆無忌憚的毀滅,又想愛憐的嗬護他眼中的光彩。
到底該怎麼辦啊...
人魚的視線流轉,她看見彆苑外那些同樣身手靈敏的不速之客隱沒於黑暗中蠢蠢欲動,眸色微微閃爍。
機會,來了呢。
……
戴著雪白手套的手慢悠悠搖晃著剔透的水晶杯,杯中澄澈金黃的液體掛上杯壁又流淌而下,迷人的像流淌的黃金。
一波又一波人微笑著過來攀談,教授表情淡淡,恪守著貴族們疏離又優雅的交談底線,隻是漫不經心的回應著,卻已經足以讓人驚喜。
畢竟這可是教授啊
——不知何時,這個觀念已經成為了他們意識中的理所應當。
貴族們的傲慢與苛刻,在不知不覺中被影響、扭曲,漸漸形成某種與初心截然不同的共識
——就像是被悄無聲息的馴養著。
“教授怎麼一個人站在這裡。”
爽朗的笑聲從旁邊傳來,艾伯特王子與貝安娜公主走過來,公主換了一身豔麗的紅裙,寬大的魚骨架撐開富麗華貴的裙擺,精致打理的長發上斜戴著一頂小小王冠 。
在無數青年貴族們驚豔的目光中,美麗的公主衝著教授一笑,優雅的提起裙擺行了一個屈膝禮:“晚安,教授。”
教授微微頷首,抬起右手在心口一碰,冷淡又客氣:“晚安,貝安娜公主。”
他冷漠的甚至不願意給一個吻手禮。
貝安娜的神色止不住的黯然,看得周圍人心裡一動。
皇室有意將公主嫁給教授為妻的傳言早早就流傳出來,這無論是對皇室聲望的提高還是對教授所掌握的帝國實權的增加都是大有裨益的,貝安娜公主本身也是一位絕代佳人,但這場怎麼算怎麼匹配雙贏的聯姻,教授卻似是無意接受。
艾伯特看見這一幕,眸色微微一閃,微笑著略過這一茬兒,似在打趣:“教授永遠是宴會上最獨特的風景,至今沒有哪位姑娘能得到教授的邀請,我實在想知道,會不會有能在舞池中見到教授身影的那一天?”
教授輕輕一笑,散漫又慵懶。
“我並不喜歡跳舞。”他輕輕搖晃著酒杯:“大概要讓王子失望了吧。”
艾伯特唇角抿了一下,又轉瞬恢複笑意,剛要繼續說話,教授卻用高腳杯輕輕撞了一下他的。
艾伯特心尖一顫。
教授漫不經心的看著他那一瞬間的僵硬和不自覺緊繃起來的身形,忽的一笑。
“王子為什麼要把注意放在我身上呢。”他壓低的聲音帶著濃鬱的玩味和戲謔味道:“我不過是一個學者,無意插手軍政,也於王子的大業無礙,王子為什麼非要與我過不去呢,嗯?”
艾伯特臉上的笑意僵硬,強撐著:“教授這是什麼意思,我怎麼聽不明白?教授是帝國的英雄,我對教授抱著絕對尊敬的心情,不知是我哪裡做的不好,讓教授有所誤會?”
教授低低的笑。
“我欣賞你的野心和抱負,王子,但是你還是太年輕氣盛,而鋒芒畢露的結局往往並不美妙,所以在做任何事之前,也許你可以多去問一問皇帝陛下的意思,相信他會告訴你該如何去做。”
艾伯特沒想到教授會說的這麼明白。
他臉上閃過猝不及防的錯愕,隨即轉化為無法遮掩的怒氣。
他用力咬了咬牙,像是想壓抑,但終究沒有忍住,也壓低聲音用冰冷的語氣挑釁:“難道我做的不對嗎,作為皇室成員,我理應為皇室和帝國的人民考慮。教授,在您完美無瑕的偽裝下,究竟隱藏著怎麼黑暗的秘密和目的,您敢說出口麼?您敢顯露於人前麼?”
說這些話時,艾伯特的表情近乎於揚眉吐氣,他甚至挑了挑眉頭,帶著些儘在掌握的張狂意味。
教授看著,忍不住的輕笑。
艾伯特臉色驟然陰沉,聲音微微尖利:“教授笑什麼。”
教授笑著搖了搖頭。
“我在笑你自以為掌握的那些把柄。”
他不急不緩把酒杯放在桌上,抬眸平靜的看去:“笑你自以為看穿了星海,卻不知星海的強大,遠遠超越你的想象。”
修長的指節一根根放開剔透的杯壁,教授慢慢向艾伯特走過去,某種異樣的壓迫感無聲的膨脹著,艾伯特眼看著他靠近,本能的後退一步,但隨即身形就僵住。
無形的威壓覆蓋著這一小方地域,在兩人之間仿佛連時空都凝固住,艾伯特的瞳孔收縮著,奮力掙紮卻連一根手指都動彈不得,隻能眼睜睜的看著男人慢慢把手搭在自己的肩膀。
“你看,王子。”教授慣來冰冷的麵容此刻竟微帶笑意,卻隻讓艾伯特覺得無比恐懼,他輕笑著,低聲道:“費儘心機想知道我的真麵目,難道這就是你想要的麼?”
艾伯特的瞳孔在顫抖,豆大的汗珠大片從他額角冒出來,看著麵前這個平靜優雅的男人,他卻隻覺得渾身發涼
——那是弱者在麵對能主宰自己生死的獵食者的本能恐懼、與馴服。
他此刻無比清晰的意識到,這個男人想要他死,是那麼輕易的一件事。
弗雷德微笑著看著艾伯特的神色變化,壓著他肩膀的手似隨意親和的一壓,艾伯特卻隻覺得一股大山般的巨力壓來,他能清晰聽見自己的骨骼發出令人牙酸的扭曲聲,他的膝蓋一軟就要跪下,卻被教授輕描淡寫的又扶著手臂拉起來。
“小心一點,王子殿下。”
艾伯特的麵容顫抖,毫無防備的劇痛使他不小心咬破了舌頭,淒厲的慘叫被濃鬱的血腥味壓下,他恐懼的看著教授,顫聲道:“教...教授...是我錯了..請寬恕我..我...”
教授的輕輕拍了怕他的肩膀,阻止了他的話。
在艾伯特緊張的注視下,教授意味不明的笑一笑,退後兩步,彬彬有禮道:“失禮了,我有些疲乏,上去歇息片刻。”
他轉身翩翩而去,貝安娜怔怔看著他的背影,忽然咬牙要跟上,卻被艾伯特一把抓住手臂。
“不許去!”艾伯特雙目泛紅,用的力氣幾乎要將貝安娜的手臂握碎:“絕對不許,招惹他!”
......
教授順著回旋的樓梯離開笙歌曼舞的大廳,走過甬道透明的落地窗時一頓。
斑駁的月色下,有異樣的氣流湧動著,虛無飄渺的像是人的錯覺。
教授一手插兜,靜靜看了半響,輕笑一聲直接離開,推門進了走廊儘頭的休息室裡。
門被輕輕闔上,外麵的一切聲音被隔絕,教授解開繃緊的紐扣,露出裡麵一線雪白筆挺的襯衫。
他走到酒水台前,慢條斯理啟開瓶蓋,殷紅澄澈的酒水徐徐傾瀉進剔透的水晶杯中,清亮的光澤輕輕搖晃。
他慢慢端起酒杯,看著對麵牆壁上華麗的浮世繪壁畫,酒杯抵在唇邊,微微一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