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裡德冷著臉, 在無數冰冷的注視下步伐沉重地前進著。
寬大的黑袍嚴嚴實實遮住他消瘦的身形,兜帽下他慘白枯瘦的臉與漆黑的眼睛每每都會讓對視的人心中一突。
他對這些明裡暗裡警惕打量的眼神不以為然, 甚至還隱隱不屑, 畢竟他們亡靈法師就是這樣一個神秘的群體,看在這些無知的蠢貨眼中就隻有那可笑的“詭譎”“恐怖”之類的形容詞。
作為當世最強大的亡靈法師,他當然有這個傲慢的資格
——即使他就是被這些蠢貨強行“邀請”來的。
想到自己被迫離開安全舒適的魔法塔,不得不中斷自己的試驗,放棄那一批馬上就成型的高等骷髏,千裡迢迢來到這裡,他就覺得一股怒火在源源不斷灼燒著他的理智。
他的表情猙獰難看, 但是周圍的聖亞安將士們卻仿佛什麼都沒察覺, 他們以看似謙和實則強硬的態度簇擁著他走進幽深晦澀的暗黑之森, 這片原來黑暗種族聚集的地方如今已經成了聖亞安的疆域。
自從一個月前赫特帝都大戰終光明聖女與深淵魔龍同歸於儘,西大陸就再沒有任何東西能阻擋聖亞安勝利的腳步, 可偏偏聖亞安的大軍沒有乘勝追擊, 而隻是在已經占領的區域安營紮寨。
連埃裡德這種沉迷亡靈法師無法自拔的人都知道赫特帝都發生的大事。聖女隕落, 深淵魔龍死後溢散出的強大黑暗力量一瞬間消失,新任光明教皇與聖徒也莫名失蹤,帝都中幸存下來的所有人都對那一天發生的事諱莫如深, 赫特之戰成了聞名整個西澤的無解謎團。
但是埃裡德不覺得這些與他有什麼關係。
他保持著這種事不關己的散漫態度,直到走進暗黑之森才隱隱覺得不對。
作為黑暗的信徒,為了交易一些黑暗物品,暗黑之森他之前不是沒來過,這裡雖然被起了個無比詭異的名字, 但實際也不過是個黑暗力量濃鬱些、毒瘴和霧氣多一些的森林。
但是如今,明明是陽光最盛的正午,燦爛明媚的陽光卻儘數被森林上空的瘴氣和林木擋住,走在狹窄的林間小路上,周圍一片黑暗、死寂,除了他們的腳步聲連鳥叫聲都聽不見,這實在讓人毛骨悚然。
“你們要帶我去哪兒?不是要去見大帝!”埃裡德憤怒地說:“我們該去赫特帝都,你們帶我來這裡有什麼陰謀!”
在前麵開路的格林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那表情說不出的沉重冷硬。
“沒有陰謀,閣下,我們的陛下就在這裡,他已經在等候你。”
格林晦澀說:“您所有的疑問見到陛下就會明白,如果您想知道那一塊黑暗水晶的來源的話,請您現在最好保持沉默。”
埃裡德表情抽搐了一下,想到那一塊蘊含著強大神之力的黑暗水晶碎片,也隻能暫時忍下氣。
他必須得知道那是什麼,那種熟悉的強大的力量,難道是黑暗神明降臨了人間?
在樹林裡不知道走了多久,麵前突然出現一座高聳的塔樓,在漫天黑霧籠罩中,尖銳的塔頂和淩厲的線條仿佛是要刺破天空的一柄一劍,整片空間都充滿了讓人不適的壓抑冰冷。
但是埃裡德的眼睛卻一下子亮了起來。
哦,這磅礴的、純正的黑暗之力,強大純淨的讓人難以想象!
麵目鐵血的衛兵推開沉重的大門,格林做了個邀請的手勢:“閣下請,陛下正在裡麵等待您。”
埃裡德咽了咽口水,懷著忐忑又興奮的心情走進去。
埃裡德想過自己會看見很多東西,他早已做好了準備,即使是看見再殘忍再血腥再不可思議的東西他也會保持冷靜。
但是他卻隻看見了一個人,那位如今威震整個西澤的聖亞安君主。
在粘稠晦澀得幾乎凝化成實質的黑暗力量裡,空曠冰冷的大殿上隻擺著一個高大的王座。
年輕英俊的男人慵懶地靠坐著,他骨節修長的手撐著額頭,被黃金交領包裹的脖頸低垂,露出的半張側臉蒼白,嘴唇卻殷紅似血。
在他恢弘的王座下,華麗的黃金台上、幽暗的陰影中,簇擁著無數黑暗巨獸猙獰的幻影,暗影翅鳥、幽沼魔獅…這些人世間極致凶悍而桀驁的生物卻柔順而卑微地伏爬在他腳下,擁擠著、靠攏著,小心地不敢發出一絲聲響。
他卻對一切似毫無察覺,隻靜靜闔著眼,像是疲憊極了的永久沉睡,又像是下一刻就會驟然醒來,用鋒利冰冷的劍芒殘忍劃開任何人的胸膛。
埃裡德心裡轉過很多很多念頭,但是他卻無法控製自己的身體,在見到這個男人的第一眼,就屈起膝蓋重重地跪下。
像是一種神秘的力量,壓彎他的脊梁、按住他的脖子,迫使他把額頭沉重地磕在地上,用恭敬、恐懼又激動的聲音:“是您嗎,我尊敬的君主,至高無上的黑暗神明,是您終於降臨人間,福澤您忠實的信徒嗎?!”
大帝緩緩睜開眼,埃裡德這才看清他的容貌,陰鷙、冰冷、強勢,一雙猩紅冷漠的眼睛,強大傲慢的就像黑暗本身。
埃裡德全身都在顫抖,因為無法言喻的激動。
這樣深沉高貴的力量,是所有黑暗生靈為之臣服信仰的本能。
那是至高無上的,神明的氣息。
他恭順地俯首,卻能清晰意識到大帝的注視停留在他身上,很久,大帝低沉地喚他的名字:“埃裡德。”
“是的,我尊敬的陛下。”埃裡德大聲說:“您忠誠的信徒聽從您的教誨。”
“亡靈法師可以從深淵喚回亡者的神智。”
大帝的聲音異常平靜,他像是根本沒覺得自己在說多麼駭人聽聞的話題:“我要你複活一個人,埃裡德。”
埃裡德震驚地抬頭,他下意思說:“這不可能...我的陛下,並非我的推辭,隻是亡靈魔法不是萬能的,我們最多隻能保留亡者殘存的一點執念或意識,讓他以骷髏的形態苟活,這不是複活,人族的身體和靈魂根本無法承受複活...”
“她可以。”
大帝淡淡地打斷他,沉靜冷漠的語氣裡卻仿佛多了一些壓抑又膨脹的東西:“我要複活光明聖女,不,或者說,我要強製讓光明女神重降人間。”
埃裡德瞪大眼睛,驚駭到幾近失語。
“神的身體和靈魂可以承受一切,我手上有與她神息相關的東西可以作為牽引,我可以用黑暗神明的力量架起神國與人間的橋梁,以光暗力量的失衡強製她降臨人間以維持人間的秩序。”
弗裡德希慢慢站起來,可怕的黑色漩渦在他身邊流轉,繞著他那用鴉羽與黑緞織成的華麗的長袍飛旋,他慢慢走到埃裡德旁邊,埃裡德隻能看見他冰冷的長靴,上麵暗色的花紋腥濃得像血。
“我需要你凝塑出一片封禁的領域,牽引她的神體與神格降臨人間,讓她能被人間的規則認可,讓她能長久地留在我身邊,無論付出任何代價,你,知道該怎麼做嗎?”
埃裡德渾身發冷。
大帝的想法比他想象的還要更大膽、更恐怖。
光明教廷當年也隻敢讓女神的意誌以聖女的人軀降世,但是大帝,卻要把光明女神生生從神國拉下來,他要的不隻是她的意誌、還有她的記憶、她的靈魂甚至是她的身體。
他要那位徹徹底底的光明神。
埃裡德隻覺得齒寒。
“陛...陛下...”他剛要說話,一些晶瑩的碎片在他麵前漂浮起來。
埃裡德一眼就認出,這正是當初把他從魔法塔中吸引出來的,滿是黑暗神之力的水晶碎片。
看形態,它原本應該是一個渾圓的球體,裡麵蘊含著強大純淨的黑暗力量本源,甚至有可能還存在著某種生靈的意誌。
但是現在這裡空空蕩蕩,隻有隱約殘存的氣息,昭示著裡麵東西可能存在的曾經的輝煌。
“裡麵原來有一個東西。”
大帝的話證實了埃裡德的猜想,它聽見大帝平淡又意味深長地說:“我們本來可以很愉快的相處,我得到我想要的,它也可以長久的存在著,但是很遺憾,它違背了我的意誌,擅自做了某些讓我很不愉快的事。
他害得我失去了我最珍貴的東西,對於它的違逆和妄為,我的懲罰就是把它吞噬乾淨,所以它就現在變成了這樣,徹徹底底的從人世和神國被抹殺。”
大帝慢慢垂首,平靜地看了一眼已經開始渾身發抖的埃裡德,像是溫和地問:“你還想知道那是什麼嗎?埃裡德。”
埃裡德心中有一個瘋狂的猜測,但他根本不敢繼續往下想,他毫不猶豫說:“不,我不需要知道,我的陛下,不,我尊敬的冕下,我隻知道您是我的信仰,向您效忠是我唯一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