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不是說讓我考慮合作共贏的事嗎?我答應了。”
章渝州愣了愣,一時不知該笑還是該氣。
他以為虞翠翠同意他上門是接受他了,沒想到此“接受”非他以為的彼“接受”;
他以為兩人算是有了某種默契,事實上在虞翠翠心裡,他依然隻是一個可以幫她減少麻煩的工具人。
沒心沒肺,冷酷無情,說的就是她虞翠翠。
章渝州扯了扯嘴角,想質問她是不是玩弄他的感情。
又覺得自作多情,一心幻想未來的自己著實狼狽,還狠可笑。他的自尊心不允許他失態,更做不到搖尾乞憐,在虞翠翠麵前上演癡心錯付的戲碼。
著實讓人苦笑。
笑自己死心眼,在這種情況下還舍不得走,還在試圖給已經付出的感情找出口。
他忍不住安慰自己,或許書信往來終歸缺了點真實,又或許是時間太短,才不足以讓她對自己產生感情,隻要自己堅持下去,結果也許不會那麼糟糕?!
半晌,就在翠翠以為他要摔桌離去之際,章渝州臉色終於沒那麼黑了。
他直視著翠翠的眼睛。
語氣平靜到連他自己都意外:“那行,既然是對雙方都有好處的事,宜早不宜遲,今天就去把證領了吧。”
翠翠圓眼瞪大。
正要說什麼,章渝州直接打斷她的話:“虞翠翠同誌,你把我撂那麼久要人用時才想起我,你虧心不?虧心那就聽我的。”
!!!!
翠翠真樂了。
有句話咋說來著?輿論陣地不可失守!
她不過露出那麼一絲絲心虛,立馬被對方抓住小辮子,人家直接抖擻起來了。果然,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
但結婚這事,確實是她提的,也的確是她另有所圖。
她饞章渝州的手藝,也煩那些故態複萌動不動上門打攪她,非要說給虞初七找爹的人。這種還不少,偏也不是故意惡心人,這就打不得罵不得,拒絕了卻又杜絕不了。
最讓翠翠忍無可忍的是,她們見她這兒說不通,就去逗虞初七,讓虞初七找她要爸爸。
小孩子懂什麼?
爸爸還不如奶和肉肉重要呢。
但誰說孩子就不會有攀比心呢,儘管小胖妞根本不懂攀比為何物,但彆的小孩有她沒有的,她就會眼巴巴的看著,小眼神裡全是羨慕想要。
每每看得翠翠不落忍。
翠翠對婚姻不感冒,但她排斥的亦不是婚姻本身,而是沒有選擇權,是被安排。
既然婚姻對她更有利,那就結!
“好啊,結唄。我這裡沒問題,但你……”翠翠挑眉,似笑非笑道:“你的戶口本總不能隨時都揣兜裡吧?”
章渝州:“……”
哦豁!大意了。
忘了戶口本和介紹信這回事了。
麵對露出囧色的章渝州,翠翠笑得更張揚了,雙手一攤,佯裝無奈:“看,不是我不配合啊,是你沒準備好。看來結婚的事還是得慢慢來。”
章渝州抿唇,默了默,道:“那明早?”
翠翠咂舌,不敢置信地盯著他:“……這麼急?怕我反悔啊。”
“是呀,結婚這麼大的事當然要早點定下來。”某人在他這兒信用已經破產,章渝州毫不掩飾他的不信任。
翠翠:……大可不必!對她有好處的事,她為啥要反悔啊?
不過,有些事還是得提前說好。
“那個,咱們倆結婚就隻是為了不被人煩上門,所以……”翠翠聲音放緩,儘量表現得雲淡風輕:“你如果有更合適的人選,那這事可以作罷。”
章渝州冷哼:“作罷了,你再找彆人搭夥?”
“對呀對呀,你要是想找個真結婚的我還能不許?我也沒那麼缺德,那我隻能換搭子了。”夾木倉帶棒,翠翠沒好氣道:“反正你考慮清楚,到時候彆說我玩弄你了。”
章渝州:“……”
玩弄,虧她說得出來。
他真讓她玩弄,她敢上手嗎?
他這會兒算是明白了,虞翠翠是個軟硬不吃的主兒,溫水煮青蛙那套根本不頂用,她那心啊,堅硬如磐石。
太過溫和,她就不把你當一回事了。就得是不是刺一下戳一下,她才會惦念著。
章渝州想明白這點,當即調整對策。
化被動等待為主動攻擊:“行啊,那現在咱們就商議下彼此該儘的義務。”
翠翠警惕的瞅著他,啥義務,不會是夫妻義務吧?
章渝州對她的眼神視而不見,問:“隻要商定好的內容,我希望咱們都遵守,所以,紙和筆?”
翠翠黑了臉瞪他,這冷冰冰的公事公辦的樣子真討人厭。
章渝州想她肯定生氣了,但他卻不能讓步,否則,虞翠翠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正視自己的存在,她太自我了。
不過,一時看不見他沒關係,他最不欠缺的就是耐心。要想捕到最珍貴的獵物,就要做一個有成算的獵人!
章渝州心裡有了計劃,這時候才有閒情逸致打量正屋。
他目光掃過屋裡的沒一件擺設,在炕床邊一個小桶狀物件上停留的時間稍長,而後落在虞翠翠手中的小本子上。
“你先寫,你希望我在這段婚姻裡為你做什麼,又不能做什麼?”
寫就寫,翠翠抬眸,瞥他:“我寫了你就會照辦?”
章渝州勾唇,笑得有些欠揍:“哇,這要求真高。虞翠翠同誌,寫點實際的可行性高的,否則你要天上的星星我還能摘下來不成?”
虞翠翠磨牙。
男人,你的名字叫善變!
十分鐘前對著她笑得一臉蕩漾,活脫脫隨時準備燃燒自己,溫暖彆人的大暖男形象,一聽假結婚,臉變得那叫一個快,簡直就是,表裡不一討人厭。
翠翠開始懷疑自己和他假結婚的決定是不是有點草率了。
“動筆啊,你不會對我沒要求吧?那不好意思,我要求還挺多的。”章渝州涼涼道。
事實證明,隻要暫時封印掉拖後腿的戀愛腦,章渝州在翠翠心裡可謂攻城掠地,存在感瞬間拉到極限。
翠翠滿心滿眼都是可惡的他。
手上動作不知不覺用力過猛,鉛筆差點把紙張戳破。
章渝州偏首,假裝看牆上竹籃,否則眸底的笑意就要遮不住了。
“喏,該你了。”
章渝州接過紙,掃了一眼,就見上麵隻寫了三點——
一,章渝州住廠裡,虞翠翠照舊住村裡。
二,章渝州每個月得回龍灣三隊一趟,那天三餐都由章渝州負責(!)
三,互不乾涉,不得以任何理由逼迫虞翠翠做不喜歡做的事。
看到第二點後麵特意加黑加粗的感歎號,章渝州沒忍住笑出聲,不禁在心裡感慨,這莫非就是吃貨的素養?
隨時隨地不忘將吃擺在第一位。
不過——
“第一條不行。你住村裡,我每個月還得回來給你做飯,便宜你都占儘了,這樣做對我有什麼好處?”
翠翠被他的計較震驚住了,可順著他的話一琢磨,自己好像有點過分。
她咬著唇思索片刻,拿起鉛筆將第一條劃掉,然後順勢將第二條改為章渝州隻要有空,就負責做飯。
對此章渝州無異議。
原本他還以為虞翠翠會將禁止夫妻親密相關也寫上呢,沒想到她沒寫,想來她對這樁婚事也不是全然利用。
殊不知翠翠不寫隻是覺得沒必要罷了,論武力,十個章渝州也不是她的對手啊。
他若起了壞心眼,她一根手指就能把人摁回去。
章渝州動作很快,他要求的點更少。
隻有一條:在外人麵前要配合他,扮演一對恩愛的夫妻。
這條範圍大了去了,可惜翠翠沒細琢磨。
還覺著這要求挺簡單的,演戲嘛,她擅長的呀。至於恩愛夫妻要如何演,學會借鑒真夫妻的相處方式就行。
灑灑水啦。
頓時看章渝州又不覺得可惡了。
兩人都覺得對方好糊弄。
一時間,彌漫在空間裡的硝煙化為無形,爭鋒相對的兩人迎來了和平時期。
商量好明天領證,翠翠當即趕章渝州回廠子,她則到魏家接虞初七。
順便將自己要結婚,明天就去領證的消息說給蔡婆子和魏老頭。
老兩口都覺得這決定太過突然,勸她再看看,或者想個法子多考驗一下男方。
可翠翠拿定了主意,兩人實在勸不動,更加憂心忡忡了。
魏滿平聽到翠翠開結婚介紹信,也有些懵圈。
他剛從地裡回來,還沒聽說有男人找翠翠的事,以為是隊裡的誰給翠翠拉線拉成了,還笑眯眯地問翠翠應了哪家。
翠翠落落大方:“是五金廠的,上回相親陰差陽錯認識的。”
提到相親,魏滿平恍然大悟,蔡玉蓮說翠翠被王媒婆陰了一道的事,竟是真的!
那王媒婆可真是不做人。
隻是,相親已過去這麼久,為何時隔幾個月又看對眼了呢?
魏滿平想不通,但這些都不重要,翠翠要介紹信他就開,隻要是她自願的,不管跟誰結婚都是喜事一樁。
他又問起翠翠是否打算辦酒席。
翠翠便道自己二婚,不想太張揚。魏滿平點點頭,並未多言,而是真心實意說:“那叔在這兒先恭喜你,祝你和那位男同誌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翠翠眉眼彎了彎:“謝謝滿叔。”
她的介紹信拿得容易,章渝州那頭卻是一波三折。
宋止戈聽到他要結婚,人都急眼了,偷偷跑去找秦正業說了虞翠翠的情況,就盼著秦正業阻攔一二。
好在秦正業明事理,不像他那樣,對離婚女同誌存在那麼深的偏見,堅持開了介紹信。
不僅如此,秦正業還把宋止戈狠狠訓斥了一回。
宋止戈簡直憋屈死,整個人都焉了。
次日,天剛蒙蒙亮,院外傳來了腳踏車輪子壓過青草的滋滋聲。
翠翠覺淺,就算在夢中也很警覺,隻要周圍發出一丁點動靜她就會醒過來。
“虞翠翠!”
聽到熟悉的聲音,她翻身坐起,隨手拿過外裳披上,拉開正屋大門。
章渝州衣裝筆挺,精神煥發,推著一輛飛鴿牌自行車站在柵欄外頭。
“怎麼這麼早就來了?你幾點起床的?”
翠翠拉開柵欄門閂,讓他進屋。
章渝州:“這個月份的太陽毒得很,我就想早點去早點回。”
實際上,他不是起得早,而是一夜未眠!
理智告訴他落子無悔,虞翠翠並非不守信用的人,但情感上總是容易患得患失,這種心情讓他急欲見到對方,仿佛隻有站在她麵前,才能安撫不安的小心臟。
翠翠打了個嗬欠,眼角生理性流淚。
“進屋坐吧,我馬上去洗漱。”
章渝州:“不著急,你慢慢來。”
翠翠斜眼覷他,大半夜趕路,現在又說不著急,真是個自相矛盾的人。
不過這話也就是在心裡嘀咕一二,畢竟要成一家人了,總不好時時都針尖對麥芒,翠翠對待自己人永遠有種獨特的包容。
洗漱完,睡成小豬的虞初七小朋友成了下一個亟待解決的問題。
翠翠抓了抓頭發,突發奇想:“要不,把小胖妞也帶上。一家人嘛,整整齊齊才好。”
這會兒時間太早,蔡婆子大概率還未醒,若是現在把小胖妞送到魏家,蔡婆子肯定要拎著笤帚追著她打。
讓章渝州看到這場麵,她以後還怎麼混啊。
章渝州:“你決定就好。”
一家人,這三個字愉悅到了章渝州,他點點頭,眉開眼笑道:“小不點也是家裡的一員,讓她見證咱們結婚的大事正正好。”
翠翠見他沒意見,迅速給小家夥穿好外套,整個過程裡虞初七小朋友眼皮子都沒動一下,睡得可沉。
三人到鎮上時太陽剛從地平線冒出半個頭,映照著半邊天空呈現出橘紅色,而婚姻登記科的大門緊閉著。
此時已經有四隊新人在前麵等著了,可見這個隨意挑選的日子居然也是黃道吉日。
大夥兒見到他們這樣的組合,好奇不已猜測紛紜。索性,沒有那等百目又智障的家夥跑來問他們為什麼帶著孩子,就是遠遠看著他們再小聲咬耳朵罷了。
翠翠秉持著隻要我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彆人的宗旨,躲是不可能躲的。
彆人看她,她就正大光明看回去,邊看還邊學人家和章渝州討論。
這招以毒攻毒成效斐然,沒一會兒另外幾對的眼神再也不敢往她這兒飄了。
約莫等了三十分鐘,上班了。
翠翠三人再次成了人群裡的焦點,這次不是因為孩子,而是因為兩人超高的顏值。
章渝州身材似修竹,相貌俊美無儔,他的氣質偏溫潤,看臉會覺得這是一個脾氣很好的人,他往那一站就是一道風景。而站在他身旁的虞翠翠呢,身材也屬於高挑型,加之這幾個月養出了不少肉肉,整個人就是豔光四射,光滿萬丈。
但氣質上,她和章渝州幾乎完全相反。
她的美不嫵媚,亦不婉約,而是英氣淩厲的美,眉毛濃黑飛揚,透著一股子桀驁,但也洋溢著蓬勃旺盛的生命力,一看就是不好欺負那種。
氣質完全相反的兩個人並排而立絲毫不覺得違和,特彆登對和諧。
登記科的乾事們齊齊“哇”一聲,如此登對的兩口子真是一年都見不到一對的。
至於男人懷裡的娃,反倒沒幾個人在意,畢竟,他們登記科的乾事們大風大浪見得太多了,不就是二婚帶了前頭的孩子嘛,不稀奇,真的不稀奇。
“兩位同誌,介紹信和戶口本。”
結婚登記的流程也很簡單。
將雙方的戶口簿和介紹信遞過去,幾分鐘後,收獲一張跟獎狀高度相似的結婚證。正麵一折畫著兩對在荷花下暢遊的鴛鴦,鴛鴦上方印著大大的喜字;
一折寫著結婚證書,另外半頁上則寫著婚姻法裡夫妻間權利和義務相關內容。
另一麵則寫著雙方姓名,結婚日期。
翠翠來得及細看,結婚證書就被章渝州抽走。
他捏著結婚證揮了揮,仍是欠揍的表情:“放我這兒。”邊說,邊疊成四方塊往胸口衣兜塞。
小胖妞窩在他懷裡睡覺,半個身體剛好擋在衣兜,翠翠若要拿結婚證就肯定會弄醒孩子。
欺人太甚,簡直欺人太甚!
她直接氣成河豚,抬手拽住章渝州的袖子就要和他較量。
一名小乾事追了出來:“同誌,同誌你們等一等,忘了跟你們說了,憑結婚證可以到供銷社領取五斤糖,十斤糧,還能抵一張工業券。”
兩人都是第一次結婚,還真不曉得結婚證有這個用途。
翠翠連忙笑著道謝:“同誌,多謝你提醒啊,否則我們就要錯過這個福利了。”
“……不客氣。”
小乾事嗬嗬笑著。心裡卻在想,主任眼神真利啊,看兩眼就猜準了這對小夫妻是頭婚而不是二婚。
小乾事忍不住發出了菜鳥的感歎。
翠翠還未走遠,小乾事的喃喃低語仿佛響在她耳畔,她笑容僵了僵,莫名尷尬。
可轉念一想,尷尬啥啊?
不就是不知道結婚證可以領東西嗎?
不知道就不知道,丟人嗎?
不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