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小草見了天機,眼界自然不低的,哪會看上一顆沒長成的果子?
可現在不一定了。
翠翠發現學明提起魏華明在革委會時,她的眼睛瞬間就亮了。
加之那憨小子突然把人帶到大院,這就讓他自己的“價值”翻了幾倍,至少在孟小草眼裡是這樣的。
十七八歲在鄉下正是婚齡,一個有情,一個有心,說不定啊馬上就能吃到便宜弟弟的喜酒了呢。
章渝州:“你不想他們處對象?”
翠翠抬眸,看了一眼,眼神淡淡的:“關我什麼事?日子是自個兒過的,愛在一起就在一起。”
婚姻重要,但也沒重要到不允許產生任何錯誤。
發現錯誤及時修正不就好了嘛?
何況,誰能確定這倆真成了一定就是錯誤呢?
翠翠想事情有她自己的一套邏輯,那就是論跡不論心。
隻要孟小草裝得好,糊弄住魏憨憨一輩子,沒準兩人還過得挺快樂的。
畢竟魏學明沒啥花花腸子,人踏實上進,孟小草心眼多一點,但很會審時度勢,還挺互補的。
至於未來,誰先變得麵目全非,那咋知道啊?
推己及人,若是她在決定結婚對象時,有人站出來說章渝州有問題,未來或許會對她不好或是怎樣,翠翠隻會罵一句:你神經病啊!
既然這樣,章渝州就納悶了。
“那你又為何興致不高的樣子?”
翠翠歎氣:“計劃被打亂,總歸要煩一會兒,你甭管我,快去做飯啦。”
章渝州:……這用過就扔的脾氣,嘖!
*****
吃飯前,聶宣送兩個妹妹回來。
兩個小團子灰撲撲的,不知打哪個狗洞鑽去,翠翠心裡一梗,滿臉嫌棄,就要把兩個小臟鬼拎去洗澡。
抬頭一看,謔,不僅她倆臟,聶宣幾個也沒好到哪兒去。
歡歡身上更臟,還伴有牛糞味兒。
可這幾個家夥各個跟嗑了興奮劑似的,在院子裡邊拿水管衝手和腿,邊一臉按捺不住傾訴欲的樣子。
翠翠眉心直跳:“你們幾個跑哪野去了?”
“章渝州,你快來啊,快來看看你那兩閨女成什麼樣兒了。”
倪歡擱那兒嬉皮笑臉:“小舅媽,你猜我們去哪兒了?你猜我們找到啥了?”
不等翠翠說話,這丫頭完全管不住嘴巴。
不顧翠翠對她身上牛糞芬芳的抗拒,蹦到她身旁抱著她胳膊壓低聲音還是難掩興奮道:“好多好多金子咧。”
“什麼?”
金子?
小丫頭激動萬分,剛要講述他們的尋寶之旅。
眼角餘光瞥到一對陌生男女朝小舅家方向走來,她立馬住嘴了,打算等人家路過後再說。
沒想到那兩人直接走進院子,喊小舅媽叫姐。
兩個灰不溜秋的妹妹也在同一時間齊齊跑過去,抱著黑哥哥喊小舅舅。
“大寶小寶,你們到哪兒玩去了?”魏學明看著兩個臟兮兮的團子,哈哈笑個沒完。
“去挖——”
八月才說兩個字,立馬被哥哥捂住嘴:“小寶,說好了,是咱們的秘密啊,不能講。”
經過大哥提醒,小團子連點好幾下腦袋。
聶宣鬆開手,小團子才用氣音道:“嗯嗯,是秘密,月月知道啦~~~”
兄妹倆這舉動在魏學明和孟小草眼裡,沒覺得哪兒奇怪。
小孩子嘛,乾什麼都說是秘密,他倆隻覺得丁點大的小孩兒一本正經的模樣搞笑又可愛。
孟小草沒多看八月,而是站在初七彎了下腰。
露出和善親昵的笑:“初七,是初七吧,還記得我嗎?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
初七歪著頭看了孟小草一會兒,童聲清脆:“我記得,你是賣菜的姐姐!”
“對,我是賣菜的姐姐,初七真厲害!”
孟小草這時徹底服氣了。
不愧是女主!
當時她才多大啊,不到兩歲,居然還能記得自己,老天爺對自己的厚愛在女主麵前完全不夠看了。
翠翠不願她多接觸兩個孩子,見狀趕緊讓魏學明二人進屋吃飯。
“晚上要扒火車,一會兒還得回六中收拾行李,你倆趕緊吃飯去。”
“姐,你們不上桌,我們哪好意思動筷子啊?”
翠翠斜他一眼:“你還把自己當貴客了呀?自家人還想我來招待你,嘖,毛病!”
魏學明摸摸鼻子,他真不是那個意思。
“那……我們就先吃著?”
翠翠嗯嗯兩聲,拎起兩個閨女往衛生間走,歡歡腳步輕快活潑地跟在後麵。
章渝州則讓幾個男孩子把上衣脫掉,拿著水管往他們身上衝水。
折騰了半天,幾個家夥總算乾淨了。
此時魏學明兩人要告辭了,翠翠把芒果裝了五個,塞了一瓶辣椒醬,一個收音機,還有幾張票和錢。
“姐——”
“辣椒醬火車上蘸饅頭吃,收音機給爹娘的,票和錢你也拿給娘,給你們仨買鞋買衣服都行。先說好,可彆花在你那幾個侄子身上,我不樂意啊!”
魏學明不自在地點點頭:“我知道。”
“東西放好當心被人偷了。”
“知道。”
“上高中後也要好好學習,缺什麼書玉溪若是找不到的話就寫信來京市,我給你寄。”
“嗯。”
“行了,該講的已經講得差不多了,路上當心哈。”
魏學明被姐姐念叨得著實傷感,這一回去又不知幾年才能再見,聲音不由得甕翁道:“姐,你放心,我記著的。”
翠翠照舊把他們送到公交站台。
上了車,魏學明心情還鬱鬱的。
腦袋微微側出窗戶,看著後麵飛速倒退越來越小的身影,眼睛有些發酸。
“翠翠姐對你真好!”
孟小草很羨慕魏學明,明明不是親姐姐,但比親姐姐還上心。
“嗯。”
魏學明也是這樣覺得的,“我倆就是親姐弟,我姐看著我長大的。”
姐夫家這麼厲害,他姐結婚好幾年隻生了小八月。
雖然目前看,姐夫對姐姐挺好的,事事順著姐姐,可萬一哪天就變心了呢?他們家官兒那麼大,姐姐獨自在京市,被欺負了都找不著人撐腰。
他要更加努力,早點出人頭地才行。
這樣才能早點給姐姐和兩個外甥女做靠山。
魏學明暗暗發誓。
孟小草:“……”
真是羨慕他啊!
爹娘疼愛著,大哥那麼出息也照看著,就連再嫁的前嫂子也還是把他當弟弟看,若是她也有這樣的家人就好了。
“翠翠姐對你這麼好,你又那麼愛學習,有什麼地方的教育資源能比得過京市呢?如果你跟她說你想到京市念高中,對她家來說大概是說句話的事。”
魏學明想也不想便搖頭。
孟小草不解:“為什麼?”
魏學明看著孟小草的眼神有一絲複雜。
覺得這一刻的孟小草很陌生。
但他沒深想,而是繃著臉一本正經解釋:“她不欠我,相反,是我欠她的。我怎麼好理直氣壯要求我姐要為我做什麼?那我跟彆人說的白眼狼有什麼區彆?你瞧著我姐夫家世好,看著我姐過得挺好的,萬一她私下受了委屈藏著不讓我知道呢?我現在還不能給她撐腰,那更不該拖她後腿。”
這話說得孟小草一愣。
她側首,看向少年堅毅的麵龐,心情複雜。
魏學明說完這番嚴肅的話,很快又回到了憨憨狀態。
對孟小草說:“有多大肚子吃多少飯,我爹說的,我覺得很有道理。”
“孟同學,你回玉帶後就要開始找工作了嗎?”
孟小草聲音變得頹喪,還有認命的悵然:“如果能找著工作自然最好,若是不能被哪個廠子錄取,大概就要被我爹娘逼著嫁人了!”
魏學明:“!!!!”
“你爹娘還沒放棄拿你換彩禮的想法?”
孟小草苦笑:“女兒就是他們的財產,怎麼可能願意放手呢,誰讓我倒黴,出生在這樣的家庭裡。”
“初一那年若不是你跟廣芝他們見義勇為唬過我爹娘,連這幾年喘氣的時間我都沒有呢,我感覺自己就像小瓷盆裡的泥鰍,恁是如何蹦躂,也逃不開被進腹的結局。”
魏學明心疼地看著她。
“沒事的,你平時成績那麼好,這次沒考上高中是被家裡影響到了而已。咱鎮上縣裡有好幾個廠子,你好好備考,肯定能成為一名光榮的工人!”
魏學明很努力地在寬慰喜歡的女孩的心,然而他不知道,這並不是孟小草想聽到的話。
孟小草垂下眼眸。
長長的眼睫遮擋住眸子裡的期待,以及期待落空的失望。
算了,欲速則不達。
魏學明在感情上木訥一點也好,這樣就會一直喜歡自己。
等回到玉帶再多接觸接觸,兩人的關係自然就水到渠成了,到時候再讓他找大哥幫忙,他在革委會,給自己安排一份工作應該不是難事。
這般勸自己後,孟小草再次從容自在起來。
****
翠翠回到家,把幾個小的全叫到書房。
章渝州也丟開了手頭的工作,陪著媳婦兒審問幾個小的。
“宣宣你語言組織能力最好,你來說今天你們跑哪玩去了,挖什麼金子?”
提到金子,聶宣心裡也激動。
但他畢竟年長弟弟妹妹們幾歲,除了微微泛紅的臉頰,以及跳躍發光的眼眸,整體還是挺“鎮定”的。
“小叔,小嬸,我們在河邊釣蝦,大寶一不留神從河堤摔下去了。”
“大寶,摔哪兒了,還痛不痛?”方才給幾個女娃娃洗澡,似乎沒瞧見大閨女身上有傷。
初七搖搖頭:“媽媽,我摔下去時屁股下麵有草墊著,一點兒也不疼。”
聶宣連忙叫大家不要打岔。
“誒,小嬸你彆急啊,精彩的在後頭。她沒跌進河裡,跌到一個草甕子裡,河堤那兒不是茅草很旺盛嗎,結果你們猜怎麼著,那一小段居然不是實心的堤壩,茅草下麵好大一個坑,那坑是向裡向下傾斜的,當時我擔心大寶,我就先下去了,哇,這一看,那個洞特彆長特彆深,像是誰挖的地道,走了一百多米,就到儘頭了,就瞧見好幾個箱子,有一箱全是金子。”
當時河堤那一片沒彆人,就他們幾個。
聶霄見哥哥下去撈人遲遲不見出來,心裡著急就要下去。
小寶又哭著要姐姐,幾個小家夥無畏者無懼,都長了一顆熊心豹子膽,揪著堤壩的地瓜藤滑了下去。
因為洞口是向下的,前麵一段非常濕潤,所以幾個家夥才會滾得一聲泥。
到裡麵倒是乾燥了,又沾了一層乾灰,這才變成了一個個小臟鬼!
翠翠瞠目:“所以,你們那向下的洞咋來的牛糞,牛難道還住裡頭啊?”
倪歡小臉紅了紅。
跺腳撒嬌:“小舅媽,牛糞,牛糞是我爬出來後不小心摔了一跤弄上的……”
章渝州仔細想了想他們描繪的位置,有茅草嗎?
他記不得了,畢竟他像聶宣這個年齡時,最愛做的是看書,並不愛四處撒野瞎跑瞎玩。
“宣宣,你們幾個不是合夥逗我跟你小嬸?這可是要報到公安局的!”
聶宣點頭。
斬釘截鐵道:“真的小叔,除了金子還有一些古董,我認不出真假,反正就是有。”
其他幾個小的嘰嘰喳喳說是真的。
就連八月也奶聲奶氣道:“有瓶瓶~~~~月月不說謊。”
這倒是,他們家大寶小寶從不說謊。
翠翠看章渝州,兩口子眼神複雜。
大寶這啥狗屎運,在河邊摔了沒落水,反而摔進了彆人的藏寶地。
不知道這批東西是哪個倒黴鬼藏的,等以後來取時才發現空空如也,估計要氣個半死了。
兩口子到最近的公安局報了案,屁股後麵跟著幾個小小當事人。
公安局這邊一聽京郊居然發現這麼一大筆金子,連局長萬永春都驚動了。
聽說出了金子,似乎還有古董,萬永春給文物局打了電話。
然而文物局那邊不敢接手,要知道,古董書畫這些都包含在“封建四舊”裡,如今破四舊活動進行得如火如荼,好些文物遭到了焚毀,誰敢接這個燙手山芋。
接電話的工作人員便推脫局裡主事的不在,說局長回來會把這事報上去。
萬永春聽完電話內容,臉色當即就不好了。
不過當著翠翠和章渝州的麵,也沒說什麼,而是親自帶隊,開了三輛警車過去。
幾個小孩第一次坐警車。
覺得比坐出租車、軍車氣派多了,哪怕在車子裡擠成沙丁魚罐頭,一個個激動得小臉脹紅。
“警察叔叔,就在前麵一點點。”
萬永春看著聶宣指的位置。
皺眉。
明明是下班時間,路上應該有人才對,但車子進入趙風坡路後路上人就漸漸少了。
到了這一片,回頭還能看到軍區大院大門,這邊愣是一個人沒有,仿佛真空一般。
嘿!
奇了!
萬永春在聶宣指的位置停車,後麵的兩輛警車隨即也到了。
“把警戒線拉上。”
拉好警戒線,萬永春身先士卒,照著幾個孩子說的位置慢慢往下滑。
一個沒留神手被地瓜藤裡藏著的帶刺的藤蔓掛傷了,疼得他倒吸一口涼氣。
等跌進孩子們說的坑裡,他總算知道這個洞為啥沒被人發現了——
因為入口處特彆小,他弓著身體儘量夾緊肩膀也進不去。
無奈,萬永春隻好爬上去。
讓局裡個子最小的王凡鬆下來試試。
王凡鬆名字聽起來像男同誌,實則是一名女警。
還是一名很優秀的外勤女警。
她個子瘦小,眼睛又黑又亮,看人時特彆有神,一舉一動都很乾淨利落。
聽到局長說洞口很小,她當即脫下製服外套,萬永春想起藤蔓裡的刺客,忙提醒她先彆脫,免得被紮一身傷。
幾個小家夥聽到這兒麵麵相覷,眼神茫然。
有刺嗎?
為什麼他們下午爬上爬下沒感覺到啊?難道跑錯地點了?
聶宣趴在路上往河堤下瞅,茅草被踩塌了一塊,沒錯啊,就是這裡!
他摸摸短短的發茬子,美滋滋的想,原來我們運氣這麼好呀!
王凡鬆記住了萬永春的提醒,手抓藤蔓的每一下都瞧得仔仔細細,但還是被掛傷了兩回。
等落到底,就發現這個洞隻能匍匐進去,大概爬了幾米遠,洞就變高變大了,像是葫蘆形。
她繼續往前,果然在最寬敞的位置發現了一排木箱子。
她數了數,有十三口箱子。每一個箱子都是洞口的兩倍,這意味洞口是被人為堵小的,至於為何不完全堵死,這就不清楚了。
幾分鐘後,王凡鬆冒頭。
萬永春:“怎麼樣?”
王凡鬆:“局長,一共十三口箱子,其中三箱金條,是中央造幣廠鑄造的金條。”
中央造幣廠鑄造的金條,簡稱為“廠條”。
是民國政府中央造幣廠於45年至49年間鑄造的,用於黃金儲蓄存款到期兌付和戰時臨時軍餉,一般分彆鑄有10兩、5兩、1兩、半兩,其中一兩重的金條稱為“小黃魚”,十兩重的稱為“大黃魚”。每枚正麵打有確切重量、成色及數量編號,背麵打有民國財政部“孫中山”“布徽”圖案或“中央造幣廠造”字樣。①
萬永春:“……好!”
“慶安,再調兩組人來。”
王凡鬆把初步勘察出的信息報告給萬永春。
“洞裡隻有孩子腳印,最麵上的幾個箱子被打開過,不過東西沒少,還有……”
萬永春聽罷,不動聲色觀察旁邊的一家人。
家庭教育搞得好呀,幾個孩子見到這麼多東西一樣沒私藏,趕忙告訴了家長。
而家長呢,品性也很端正。
直接報到公安局,一點沒打算沾手。
“虞同誌,章同誌,你們這次立大功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