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蔡婆子大張旗鼓一宣揚, 聶宣儼然成了龍灣三隊的自己人。
從魏家回知青點路上,便有好些他不認識的人主動打招呼,大家格外熱情地給他介紹生產隊的狀況,說起初七一歲以前的事簡直是如數家珍, 聶宣震驚不已, 他們家大寶這是萬人迷嗎?
在大院裡力壓同年齡段的小孩們成為叔叔伯伯奶奶嬸嬸心裡最乖最棒的小孩兒;
在鄉下, 已過快十年, 這些人依然記得她小時候好笑好玩的模樣, 提到她的話比小嬸本人都多, 存在感實在太強。
聶宣哭笑不得。
麵對鄉親們的熱情, 他貢獻出了自家幾兄妹珍藏的合照。
“高點的是初七,矮墩墩的是八月……”
“哦呦,原來初七長大是這個樣子啊,小時候矮墩墩的, 現在抽條了呢,不過還是跟小時候一樣愛笑。八月比較像翠翠, 小小年紀挺有氣勢的。”
“……”
聶宣聽著大夥兒的評價, 目光也跟著落在照片上。
可不是有氣勢嘛。
就算一樣在笑,大寶是陽光開朗的小甜妹, 有點傻乎乎的樣子,小寶就顯得格外“冷靜”。
大概是眼睛的關係。
大寶杏兒眼,圓溜溜的,看著比較無害。
小寶眼睛隨了小嬸,是狹長的鳳眸,也大,但看人時總是會帶著一股“睥睨審視”味兒,五歲以前還好, 沒那麼明顯,越長大看人時的壓迫感越強。
“叔,嬸兒,我先回知青點了啊。”
“好好好,回頭到家裡坐啊!”
聶宣開心地揮揮手,光明正大吃起兩個妹妹的軟飯——
因為是初七和八月的哥哥,他一躍成為了村裡最受歡迎的知青!
大家對他比對早來了幾年的知青們還要親熱,不僅魏老頭叫他到魏家住,還有幾家也讓他到家裡搭夥吃飯呢。
彆說一同到來的新知青欽羨不已,連老知青們都忍不住說了幾句酸話。
倒沒發生旁人說的知青們互相下黑手的現象,畢竟龍灣三隊的知青日子不算難過,隻要老老實實乾活不惹事,村裡對知青們還是比較友好的。
像欺負女知青這樣的事,龍灣三隊一例都沒出。
這得歸功於三隊魏華明成了革委會主任,他不護短也不包庇,三隊沒人敢仗著一星半點的親戚關係鬨事。
為啥會這樣呢,當然是魏華明提前給大夥兒打了個樣!
他剛上位沒多久,許雯麗就鬨出了收禮的醜事。
魏華明做事多老辣呢。
既沒替許雯麗遮掩,又沒登報跟許雯麗離婚。
而是領著許雯麗,手裡拿著大喇叭,直接到送禮的當事人家裡道歉,並退還禮物表示自己辦不到,以後也不會辦,又聲明家屬犯錯是他思想工作沒做到位,他必須負責。
拿著喇叭一路說自己的“錯處”,讓群眾們以後監督他的工作。
這麼一來,誰會怪他呢?
大家隻會說,魏主任不就是娶了個思想境界不夠高的媳婦兒嗎?媳婦兒犯錯,他沒把人一腳踢開,還主動坦白承擔責任,有情有義,對人民群眾特彆負責。
有這樣的官兒,是玉溪人民的福氣啊!
縣裡鎮裡服氣了,龍灣三隊也服了!
人家連媳婦都不包庇,還能對村裡犯了錯的人視而不見?那指定不能啊。
就借著這件事,魏華明徹底在革委會站穩了腳跟,許雯麗丟了這麼大個人,按理說該不敢出門了。
或許是意識到魏華明為了官位豁得出去,她在魏華明心裡早就從深愛的妻子變成了將就過日子的孩子媽,許雯麗突然想通了。
不再仗著主任夫人的名頭四處炫耀,拉幫結派。
反而將心力放在了工作上。
麵對醫院同事們明裡暗裡的冷嘲熱諷,她第一次學會了看淡、忍耐,甚至當眾承認自己以前思想不對,如今已經在慢慢改正,時日一場,許雯麗那臭水溝的名聲逐漸好轉。
若問她是真心悔改還是假意作秀,這誰也不知道。
反正明麵上,許雯麗改好了。
而許雯麗的改好,又助推了魏華明的好官聲,他在玉溪的權力競技場上更是如魚得水。
若是翠翠聽到,大概冷笑一聲跟章渝州吐槽:……看,我就說魏華明是個官迷,還能屈能伸、心機深沉得很!
可惜太多人看不透。
但話又說回來,正因為魏華明既要名,又要政績,玉溪縣才會比彆處太平。
下放到玉溪的教授專家雖說日子過得辛苦,好歹沒丟命。
各個生產隊的□□大會、思想改造大會也很有度,基本停留在嘴巴批評階段,沒怎麼動過刑。
他又是個擅鑽營的,搞不了革命就抓生產建設,幾年下來,魏華明在省城領導麵前都掛了名,如無意外,魏華明官運亨通。
魏華明當了官,老魏家沒啥變化。
蔡婆子好幾次抖起來,都被魏老頭給摁住了。
久了她自己也回過味兒,曉得高調不是好事,他倆表現得低調,魏學明就更低調了。
他倒不是刻意營造低調人設,而是真心實意覺得大哥的成就跟他沒關係,他也不屑走後門。
因為在這方麵固執己見,本打算給他一個機會的孟小草再三試探後,拒絕了他的追求。
轉頭嫁給了革委會副主任的兒子。
如今在縣紡織廠工會上班。
魏學明呢,灰心失意了一段時間,三年前通過考試成為了造紙廠的會計。
今年在廠婦聯主任的保媒拉線下,跟同廠一名女工處上對象。
女工長相出挑,是時下很受長輩喜歡的方圓臉。
圓潤的臉頰,圓溜溜的大眼睛,眉眼柔和,一瞧就是踏實溫柔的好姑娘。
家裡也沒什麼極品親戚,不過父母已經過世,兩個弟妹眼下還在念初中。
她家中還有一些存款,支撐弟弟妹妹念到高中沒問題,隻是結婚後小兩口肯定得照顧弟妹幾年,因著一對弟妹,這才在婚姻市場處處碰壁。
但這些魏學明不在意。
經過和孟小草曖昧不明的幾年,他越來越明白一件事——
處對象、結婚最重要的一點便是三觀合不合。
和孟小草相處時,他總是處於雲裡霧裡中。
時而覺得她對自己有好感,時而又覺得自己在自作多情,每當自己受不了這種混沌含糊的狀態,想要一個具體的答案時,她就顧左右而言其他,不是談工作就是談家裡。
時間一長,再傻的人也意識到孟小草並不是真心喜歡自己。
有些東西就是不能細想,一想就會發現過去讓他覺得怦然心動的點,讓他想起來滿是甜蜜的互動,都摻雜了“謊言”。他大概猜出孟小草為何會在京市回來後跟他越來越近。
不是終於看到了自己的優點,而是看到了他背後的大哥和姐姐。
魏學明無法接受這點。
所以在孟小草第N次表示他可以讓大哥安排工作後,明確說要靠自己,絕不會讓家裡幫忙安排任何工作。
這次談話後,孟小草約莫半個月沒聯係他。
魏學明也沒聯係對方,而是在等,等著看她要如何選擇,是認可自己的想法,或是不放棄繼續遊說他走後門。
但孟小草什麼也沒選。
她選擇嫁給牛副主任的兒子牛昊強。
魏學明收到請柬時,懵怔在原地良久,他的失常魏華明看在眼裡,沒勸什麼。
隻是帶著他參加了孟小草和牛昊強的婚禮。
婚禮那天,孟小草穿著嶄新吉慶的紅裙子,頭發盤在腦後,發間插著一枝盛開的海棠,全程微笑著敬酒。
敬到魏學明這桌時,她笑容不改,隻有眼眸深處透著一絲緊張,彷佛害怕魏學明搞事砸場子。
她很漂亮,也很陌生。
魏學明暗暗苦笑,他什麼也沒乾,語氣如常地祝福她幸福美滿。
聽到祝福的那一刻,孟小草眼神微變,旁人不知,她心裡確實有種“不經意間失去了什麼”的感覺。
然而選擇已經做下,容不得自己後悔了。
她也不會後悔。
魏學明或許會對她很好,但她這輩子苦日子過夠了,實在不想跟一頭倔驢繼續過苦哈哈的日子。
明明有助力,他偏不用!
這不叫清高,這叫犯傻。
以魏學明的傻勁兒,她幾乎能夠預料到未來十年,二十年,因為這種脾氣他們隻會過得越來越不如人。與其到時候懊惱悔恨,不若改弦易轍,直接選一條更順暢的路走。
然而嫁給牛昊強後,孟小草並不快樂。
她的長袖善舞在牛家是多餘的。
牛副主任大男子主義,在家裡並不喜歡女人多嘴,婆婆不在意她在工作上有多出色,隻想她將精力花在家庭上,早早生幾個孫子,至於丈夫牛昊強……
牛昊強無疑是喜歡自己的,凡事也願意聽自己的意見。
但麵對婆婆和公爹,他立馬變得缺乏主見。
前腳剛跟自己商量好的事,到了公爹麵前,公爹質疑上幾句,再反對一二他立馬打退堂鼓。
可私下他對自己真是百依百順,從不跟自己爭吵,每次自己不開心,牛昊強便會伏低做小說笑話哄自己。
這讓孟小草很難受。
有的人要麼就壞到底,讓你可以爽快的恨;
要麼就好到底,讓你可以無所顧忌的去愛,去依靠;
魏學明是過於“直”,孟小草在他身上感受不到足夠的“偏愛”,他對自己的好感和喜歡壓不過他的原則,所以她覺得魏學明不是自己的良配。
為了自己舍棄原則的牛昊強,她起初以為嫁給這樣的人,自己能夠大展拳腳,事業生活都能上一個台階。
可牛昊強又太沒原則,無法站在她前麵擋住公婆的挑剔。
這就讓她越來越糾結,一麵問是不是自己想要的太多,太不知足,一麵去想決定嫁給牛昊強是不是衝動了點。
再回過頭看,自己先一步舍棄的魏學明似乎變成了那顆朱砂痣。
自己結婚三年,他卻還單著,心裡一定還愛慕著自己。
這個認知,讓孟小草忍不住竊喜。
然而沒過多久,魏學明談了對象的消息就傳到了革委會家屬院。
聽到消息時,她正在給牛昊強縫衣服,一時失了神,針戳到手指上,疼得孟小草“嘶”了一聲。
“沒事吧?你說說你,縫個衣服都能受傷,真是沒用。”
牛母抓過她手指看了一眼便甩開,沒好氣地罵道:“知道你不滿停職回家的事,你也不想想自己身體多差,剛懷了啥重活沒乾就差點流產,我哪敢讓你去上班?你們說說我這事做得對不對,我全是為了小草考慮呀。”
“媽,我沒有不滿。”孟小草無奈。
懷孕不在她的計劃內,但懷了她也沒覺得不好。
結婚三年才懷,這在家屬院已經算晚的了。
這年頭政策支持多生多養,一般人沒避孕意識,不避孕的結果便是身體健康的男女一旦結婚大都在一年內懷上。孟小草和牛昊強沒避孕,第一年沒懷牛母嘀咕了兩句,但沒說什麼過分的;第二年牛父也開始念叨孫子了;到第三年,孟小草受不了婆婆公公若有似無的暗示,拉著牛昊強到醫院檢查。
好在檢查結果對她有利。
她沒太大問題,懷不上是因為牛昊強患有弱精症。
這下公婆啥話都不說了。
從前愛挑剔她一個女的太要強總想在廠裡做出名堂,不顧家不賢惠,現在呢,反倒誇她有事業心。
孟小草很享受這樣的狀態,可惜老天不做人,莫名其妙的,她又懷上了!
工作還被公婆軟磨硬泡交給了牛昊強表妹,說是代班,等她生完孩子再把工作拿回來。
她心情已然不好。
偏這時候又傳出魏學明談了對象的事,孟小草有一瞬間覺得很悲哀,屬於自己的似乎都在漸漸失去。
她定定神,佯裝無意問道:“魏同誌啊,他對象誰啊?”
牛母瞥她一眼:“你那麼感興趣做什麼?”
“媽你忘了,我跟魏同誌是初中同學啊,我和昊強結婚那會兒他跟著魏主任來喝過喜酒的。我記得他考上了高中,沒想到他還沒結婚啊?”
兩人曖昧時很少私下見麵,更多是書信往來。
何況魏學明是越喜歡越慎重越不想壞女孩子名聲的“木訥子”,除了兩個當事人,還真沒誰知道他倆差點發展成革命戰友。
魏華明隻是隱約猜到了,許雯麗則是完全不清楚。
麵對好奇的孟小草,許雯麗沒品出不對勁,順著回答道:“嗯,學明有誌氣,想先立業再成家。”
幾年前許雯麗是看不慣魏學明的。
那會兒她和魏華明夫妻倆如膠似漆,當然不希望魏華明的注意力被小家庭以外的任何人奪走,公公婆婆不行,小叔子就更不行了。
這幾年瞅著小叔子還算識趣,沒扒著自家吸血。
加上本人的確在讀書上有天分,未來不一定會分走自家的資源,許雯麗才逐漸改了態度。
提起魏學明誇誇居多了。
“女方是哪裡人啊?”牛母隨口問。
許雯麗笑得一臉無奈:“同廠的普通女工,父母去世了,留下兩個拖油瓶弟妹。”
牛母一臉不讚同:“魏主任不插手啊?倒不是我對人家女同誌有偏見,就是這種家庭跟你們家門不當戶不對,容易鬨矛盾的。”
“可不是嘛。”
“但是你也知道我們家老魏從前在部隊,跟弟弟相處時間本來就少,平時哪裡好管太多呢?他認準了這個對象,我們除了認下還能咋的?總不能壞兩兄弟的感情。”
最重要的是,魏學明的學習、工作都沒靠他們。
她覺得這對象不太行,公公婆婆覺得沒什麼,魏華明也沒意見,許雯麗哪有反對的立場。
“還是太年輕。”
“結親還是要門當戶對的好,否則麻煩多著呢,你瞅我家……”
牛母一時嘴快,猛地意識到兒媳婦還在呢。
訕笑兩聲:“你看我家,小草各方麵都優秀,就是爹媽拖後腿,要不是那對爹媽,小草呀,沒準就是高中生,大學生了。”
許雯麗笑她:“大學生有啥難的啊,走推薦唄。我那小叔子就是太執拗,老魏要推薦他上工農兵大學他就是不去,真是急死人。”
孟小草垂首,繼續做針線活。
聽到工農兵大學時,她嘴角微勾,露出一抹譏誚。
魏學明當然不會去。
她猜,他姐虞翠翠肯定提過未來可能會重啟高考的事。
畢竟,梧桐大院裡的乾部離大首長最近了。
好些政策傳到老百姓耳朵前說不定已經商議了好多年,若問政策,他們肯定能在第一時間知道。
否則怎麼解釋魏學明拒絕推薦呢?
正兒八經的大學生和推薦上去的水貨大學生,換了她,她也寧願等幾年自己考。
然而,這點孟小草就猜錯了。
魏學明可不知道什麼高考不高考,他不走推薦完全是因為自己條件不符合。
若是強行拿了推薦名額,肯定是大哥在名額上動過手腳,或許在彆人那兒,為親人謀點好處並不是什麼大錯,但魏學明接受不了。
他不喜歡捷徑。
也不希望因為推薦名額,讓大哥被人抓住把柄。
何況,不上大學對他而言並沒有太大的影響,就算不上大學,隻要心誌不改,他照樣能邊工作邊學知識。
魏學明跟譚林處了兩個月對象,就已經走到了談婚論嫁的階段。
這時候可不像後世,戀愛談幾年,十年都沒人說什麼。
如今對象處幾個月還不結婚,便會有好事者懷疑你耍流氓了。
翠翠收到魏家的電話時已是臘月,彼時兩人剛搬完三座礦,決定在家休息一陣子順道過年。
接到蔡婆子說魏學明臘月二十八辦酒的消息,翠翠還挺意外的。
以為傻小子苦苦追愛幾年終於成功,壓根沒想到新娘子不是孟小草。
等一家三口回了龍灣三隊,才知道魏學明對象叫譚林,今年剛談上的。
至於孟小草?
老兩口壓根不知道這麼個人!
翠翠張張嘴,連忙把話頭給咽回去了。
嘖!
還挺能保密的。
翠翠好奇死了。
終於等著個沒人的時機,她問魏學明:“你不是喜歡孟小草嗎?咋沒跟人家處上對象啊?”
“……”魏學明先是一愣,隨即彆扭道:“姐,你咋知道啊?”
翠翠嗤了一聲,白眼翻了翻。
“咋知道的,一雙眼睛看出來的唄。”
“你沒追上人家?”
“呃,可以這麼說吧。”魏學明囧然,不過這事也沒啥不能說的;“就……接觸了一陣子,發現不合適唄。”
翠翠上下打量他。
嘖嘖幾聲。
無情吐槽道:“那你們還挺厲害的,在人人都臉熟的小地方,接觸幾年還能瞞得密不透風的屬實厲害!由此可見,你這“追求”大概離真正的追求有十萬八千裡的距離,難怪沒追上。”
魏學明張嘴又閉上,想了想還是不頂嘴了。
“姐,你可彆在譚林麵前提孟小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