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琢目光停留在青年明豔動人的臉上良久, 一一往下,掃過血痕遍布的羸弱身軀,凍僵腫脹的素白手指。
最後停留在赤.裸踩在雪地裡的雙足上。
他眉頭一皺, 縱馬朝容與直奔而去, 絲毫沒有緩衝之意。眨眼間戰馬便近在容與眼前,前蹄高高揚起, 發出長長一聲嘶鳴, 襯得站在馬下安安靜靜的青年那般渺小無力。
隨行而來的將軍不忍直視,心道陛下素來是嗜血殘酷愛殺人,可也沒必要將那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青年踩死於馬蹄之下吧……想到青年雪中如畫的眉眼,見慣殺伐的將軍竟也升起一絲惻隱之心,彆過頭不忍去看人血濺當場。
下一瞬,容與被楚琢單手抱上馬。楚琢一手扯著韁繩,一手護住懷裡的人,戰馬一刻未曾停歇,奔向遠方的宮闕,消失在茫茫雪色中。
站在風中淩亂的將軍:“……”
是雪太大他眼花了麼?從來眼裡隻有打打殺殺生人熟人都勿近近身全都成死人的陛下……剛才是把人給抱上馬了?
這比陛下死而複生還要玄幻!陛下該不會被借屍還魂了吧!
某種意義上, 將軍猜到了真相。
容與靠著身後的男人,迎麵的風雪冷如冰刃, 割得臉龐生疼。他這具身子比楚琢矮一個頭,之前靠這遍體鱗傷的身體放倒不少守衛,這會兒力氣全無, 乖乖靠在男人懷裡,倒顯得分外小鳥依人。楚琢高大偉岸,溫暖身軀替他擋去身後的風雪,前頭撲麵而來的寒冷依然逼得容與眯起眼。
楚琢注意到容與輕顫的眼睫,將被風吹得獵獵作響的戰袍撈起, 整件披風裹住身前的青年。
耳畔的風聲一下子就小了。
容與聽到男人低沉的聲音:“……我在這兒。”
他在就好了。
孱弱的身體已經撐到極限,容與放心地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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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來,看到的不再是天牢那個潮濕陰冷的地方,是在姬玉自己的寢宮。
他躺在溫暖的被褥裡,手上的傷口已被處理好。
透過朦朧的眼簾,可以看到楚琢正在和一個太醫模樣的老者對話。楚琢坐著,太醫跪著。
男人眉目陰寒,心情看起來很不好。
當然這位凶名在外的暴君,隻有在打勝仗的時候才會擁有好心情。
容與閉上眼,裝作還沒醒。
“他身上那些傷到底是怎麼回事?!”這話裡的怒氣濃烈得幾乎可以化為實質。
太醫戰戰兢兢,暴君盛怒,那他隨時都有可能性命不保。
太醫汗如雨下:“玉妃……不是,姬公子在牢中受了鞭刑、拶刑和棍刑,傷勢較重……”
“孤、看、得、出、來。”楚琢一字一句咬牙道,“孤是問他背上的烙印,還有那地方……為何會有一支簪子!”
容與是知道答案的。
他畢竟繼承了姬玉的記憶,而姬玉的記憶,絕大多數都被深刻、強烈、恥辱的痛苦所占據。
名為寵妃,實則是被齊王淩.虐的孌童。齊王將姬玉視為自己的所有物,下起手來從無輕重,每次都會留下許多傷痕。
一名老太醫專門為姬玉治這些難以啟齒的傷,用齊國最好的藥,保證讓他不留痕跡,下回乾乾淨淨地繼續被齊王玩.弄。
可有些傷,卻是永久的。
齊王想在姬玉身上留下自己的標記,就用烙鐵在他脊背烙了一個“奴”字,宣示姬玉永遠是他的奴隸。
齊王自己不能人道,也見不得彆人能。他常用道具玩.弄姬玉,又堵住他不讓人釋放,至於怎麼堵……
“玉簪配玉妃,孤賞愛妃的東西,愛妃可得好好戴著,不許摘下來。”齊王是這麼笑著跟姬玉說的。
……可想而知,齊王變態,姬玉遲早也變態。
而楚琢命太醫為姬玉檢查全身傷勢,卻見太醫取出這麼件東西,自然是怒不可遏。
正巧,被楚琢抓來替容與治傷的這位,就是以往專門為姬玉看暗傷的老太醫。
太醫本是齊王的人,可如今楚王都攻進來了,王宮的主人也就變了。他看得清局勢,當下也不再為齊王保密,還是先保命要緊。
當下,太醫就將齊王有隱疾,愛折磨人,往日是如何虐待姬玉等等……都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
楚琢臉色越聽越黑,他的手本是隨意放在桌上,隨著太醫的敘述越攥越用力,攥得骨節泛白,青筋凸起。
等太醫講到齊王為了宣示主權,用烙鐵在姬玉背上烙字時,“哢嚓”一聲,桌角被楚琢生生掰下一塊。
太醫身子一抖,總覺得再說下去,被掰碎的就會是他自己……
“繼續講。”楚琢陰冷道。
“……是。”太醫不敢擦汗,又抖如篩糠地講述起來。
他懷疑這可能是他生前遺言,因為楚王的眼神看起來要殺人。
楚琢低著眼,麵無表情聽完,似乎已經鎮定。
“今日留你性命,治好他的傷,孤要半點不留痕跡。”楚琢淡淡道,“他那些暗傷,若你說出去半個字……”
青年這些遭遇,他和太醫兩個人知情就夠了。多一個人知道,青年便多感到一分羞辱。
“楚王陛下放心,老臣定當守口如瓶!”一聽還有活路,太醫當即立刻應下,半晌又為難道,“其他的都好辦,隻是背後那烙傷,卻是無法再掩蓋。還有姬公子的手,恐怕是廢了……”
“斷了?”
“外表看起來完好,可實際上,莫說拿重物,就是筷子都可能握不穩……公子傷勢太重,齊國並無良藥可醫……”
“楚國有。”楚琢冷冷掃他一眼,“藥材隨你取用,治不好他,那些藥就當送你陪葬。”
太醫:“……”
“滾吧。”
“……是。”
太醫連忙滾出去,見到宮外的太陽,終於長舒一口氣癱軟在地。
活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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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醫離去後,楚琢終於轉過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