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你喜歡我,想和我在一起。”
“騙你的。”
他說:“都是假的,最後一次機會,離開這裡。”
“林之秋,你不是聖人,我也不是。”
“我是犯罪者,是惡人,從來都是。”
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少女的眉心。
*
她又開始發抖了。她又哭了。
她其實膽子很小,也很愛哭。
她肯定會被嚇到的,這樣就好。
就讓他,最後再當一次壞人吧。
蘇格蘭想,今天過去之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她會過上更好更安全的生活,不用再在他身邊,整天心驚膽戰,整天絞儘腦汁地進行那些癡心妄想。
她小小地後退了一步,又一步,那雙眼睛裡帶著不甘心,更多的是畏懼。
鮮活的人都會畏懼死亡,她也這樣,她該這樣的。
她的身影消失在了門簾之後,接著是向外的腳步聲。
離開這裡,通過後門,去到對麵安全的地方。
對,就是這樣。
*
蘇格蘭放下了手裡的槍,重新環顧了一下這個他工作了幾個月的廚房。
其實還是應該整理一下的,手下的員工把工作做成這樣,得多好脾氣的小老板才會不生氣呢。
他忽然笑了。
說起來她真是很少生氣,哪怕他故意犯一些低級的錯誤,她也隻會一遍一遍地認真糾正,有一次她發現了他是故意的,她難得地紅著臉跺腳,跟他說:你有什麼想要的就直說啊,乾嘛要做這種無聊的事,你是為了惹人注意就會故意拽人家辮子的小學生嗎?
真是可愛。
他耐心地拿起抹布,一點一點地清理著桌麵,動作很慢,像是在享受最後的一點時間。
的確是最後了,他不會離開這裡,也並沒打算回到組織。
如果蘇格蘭威士忌死了,組織對她也會有些忌憚吧。如果蘇格蘭威士忌死了,組織就不會那麼輕易地發現他這裡泄漏了那麼多重要的情報,也就不會有防備,那麼接下來他們也會更順利不是嗎。
如果蘇格蘭威士忌死了,她就可以過上正常人的生活了吧,或許她也會和其他人邂逅,她那麼可愛,肯定有人願意照顧她,願意保護她,願意給她世界上最好的一切。
她會難過嗎?
她那麼善良,大概還是會難過的吧。但她知道他是罪有應得,所以應該不會難過太久。
不會難過太久吧。
她不是都選擇離開了嗎。
蘇格蘭關上了水龍頭,把洗乾淨的抹布掛在了架子上。
就這樣吧。
說不定他還能再見到爸爸媽媽和哥哥。
他們還能認出他嗎?
他們還願意接納這樣的他嗎?
空氣裡充斥著危險的氣體,隻要一點火星,一切就都結束了。
他把手伸向了煤氣灶的開關。
*
有誰在向他靠近,帶著他無比熟悉的氣息。
有誰牽起了他的手,那是他熟悉的溫度。
她用儘全身力氣,拉著他,向外麵跑。
她說:“你演技退步了,蘇格蘭。”
“你已經完全被看穿了。”
*
她把他拉到了旁邊的巷子裡。
她體力很差,隻是跑了幾步都喘得厲害,天知道她剛剛那一瞬的爆發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蘇格蘭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拍了拍她的後背,一下一下地幫她順氣。
結果卻收獲了小家夥的一記白眼。
“你彆以為用了過濾裝置濾掉硫醇的味道就能不被發現了,你以為我是什麼專業的啊?”
“而且因為組織處理外守一的時候用的是這個方法,所以這些年你用得最多的手法除了狙擊就是這個了,你覺得我不會防備嗎?真是的,完全被小看了。”
“我最討厭的就是那種一句話都不解釋,到了最後自以為是地去死,留彆人痛苦的家夥了,失去重要之人的痛苦你到底想讓我體驗幾次啊混蛋。”
“啊啊啊,真是氣死我了你這個家夥。”
拳頭捶打在了他的胸口,也捶在了他的心上。
他忍不住,笑出了聲來。
“哇你居然還笑,你完全沒有在反省吧,可惡,我告訴你啊諸伏景光,我真的很生氣,我決定,決定討厭你……”
“討厭你一分鐘。”
小姑娘彆過頭,一張小臉比平時鼓起不少,可愛得要命。
他俯下身,不客氣地在上麵咬了一口。
她頓時瞪圓了眼睛。
更生氣了呢。
“對不起。”
他說。
“我才不會原諒你呢,混蛋。居然這樣,討厭你,最討厭你了。”
她這樣說著,卻還是張開雙手,抱住了他。
她把那顆小腦袋貼在他的胸口,很久很久。
“……不許死。”
“你都已經把靈魂交給我了,這不是你一個人可以決定的事情,我不許你死。”
那就沒辦法了啊。
真是的,他的小老板,也有這樣任性的一麵呢。
*
【不理會世上長路太多,終點太少,木馬也要繼續轉圈】*
蘇格蘭才想起她哼的那個旋律是什麼。
那是老電影《無間道》的主題曲,電影講的是一個臥底黑(hei)幫的警察,和臥底警察的黑(hei)幫兩個錯位的人身上發生的故事。
他想起了那個經典的天台對峙的場景,於是他問她,如果他現在想做個好人的話,她會不會原諒他。
她動作頓了頓。
“可我沒資格原諒。”
“錯可以被原諒,但罪不行。”
“不過你可以和法官講。”
這樣說著,她抬起頭,看著他,眼裡泛著淺淺的光。
遠處響起了警笛的聲音,在夜色裡格外悠遠。
“我不會原諒你的罪。”
“但我愛你,景光。”
*
瑞典的冬天很冷,小鎮的街頭被白色完全覆蓋。
冽冽的風卷著浮雪在地上打著旋,仿佛生要擠進棉衣的縫隙一樣。
這兒的冬天和我的故鄉有點像。
我裹著厚實的大衣,換上釘鞋,拿著手杖,走上被凍結實的湖麵,順著雪上一串半新的腳印找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這是我們搬來瑞典的第三個月。
新的餐館已經開張,不過這邊的生活節奏很慢,倒是不像在東京時那麼忙碌了。
那天之後,蘇格蘭威士忌選擇向警方和檢方坦白自己的身份,並以汙點證人的身份提供了大量和組織有關的情報。
公安方麵協同多國組織對組織進行了全方位的清剿,戰線持續了半年,總算徹底鏟除了這顆毒瘤。在戰鬥過程中,蘇格蘭威士忌本人也出力不少,算是將功折罪,於是最終清算的時候,倒是並沒有太重的刑罰。
畢竟他是在組織內長大,很多行為都並非出自主觀意願。
組織的事情結束之後,公安在失蹤人員檔案庫裡重啟了塵封二十二年的諸伏景光的檔案,從那天開始,蘇格蘭威士忌徹底成了諸伏景光。
當然,因為“汙點”的存在,他在生活中會受到諸多限製,包括但不限於定期的審查和彙報,還有出入境方麵的嚴格管控。
我們在日本停留了很久,那段時間裡,他一直在暗中調查那些他作為“蘇格蘭”期間曾經接觸過的任務目標和他們的。他並不和他們接觸,但多少會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匿名為他們提供一些幫助與支援,算是一點補償。
已經造成的傷害是無法消除的,功勞和過失其實也並不能抵消,但他確實在認真地學著做一個“好人”。
或者說,他原本就是這樣一個好人。
這些事情處理結束之後,出國的審查才總算通過。
日本這個地方已經沒有讓我們必須留下的理由了,那裡有很多不好的回憶,所以我們決定把那些回憶和這個國家一起丟在一邊。
他問我要不要回國,可我也不太想去麵對那邊的生活,更重要的是,他的身份去那裡手續隻會更麻煩,於是我乾脆利落地放棄了。
反正有彼此在身邊,去哪兒安家都好。
——話是這麼說啦,但是最終定居在瑞典我還是感覺有被內涵到,謝謝。
走過斯德哥爾摩的街頭時,他半開玩笑地提起了之前那段時間的事。
總覺得有點不爽。
*
瑞典的冬天來得很早,冰麵上結起了厚實的冰,這個時候,魚身上的脂肪總是格外肥美,於是我們時常會跑到湖麵上垂釣。
“降穀警官說他已經到斯德哥爾摩了,不過他在路上遇到了旅行的工藤大偵探還有毛利先生,所以要晚上才會來這邊。”
我這樣對他說:“下午的時間都是我們的。”
他抬起頭,臉上綻開了笑。雖然戴了很厚實的圍巾,但露在外麵的鼻尖還是被凍得通紅,看起來很可愛。
“過來吧。”他說著,向我伸出手:“今天晚上Zero能吃到什麼,就看我們努力了。”
這樣說著他向我伸出手。
我熟練地鑽進了他的懷裡,握住了他手裡的釣竿。
厚實的衣料隔絕了我們的體溫,但擁抱的感覺卻依然很好。
我們原本一無所有,各自孤零零地在荒蕪的世界流浪。
但在相遇之後,我們擁抱了彼此的全世界。
我們成為了彼此的全世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