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著程向雪一句話,紀景不打算去醫院沒病找病了。
他下午請了假,跑到一家在本地很是出名的教育機構,報班,補課,準備從零開始,然後一鳴驚人,讓蘇佳穗對他刮目相看。
補習班老師得知他是興海高中的學生也很驚訝,說你們那不是係統教學嗎,怎麼這會來臨時突擊。
紀景拿一摞現金放在桌上,要求全日製一對一輔導。
補習班老師恍然大悟,原來是浪子回頭啊。
正所謂浪子回頭金不換,何況浪子同學出手又這麼大方。紀景當即成了教育機構的VIP客戶,有專門的負責人為他製定學習計劃,還給他單獨安排了一間門教室。
陳旭來找他的時候,他正埋頭算題。
“嗬——夠奮發圖強的啊,欸?什麼鬼?高一的題?”
“你少陰陽怪氣。”
“我哪有,你能這麼奮發圖強,我深感欣慰。”
“用你欣慰,彆打擾我。”
“行,我不打擾你,學到幾點啊?奶奶說晚上叫你一塊去吃飯,看你這幾天氣色不好,想給你補一補。”
紀景胡亂的抓了一把頭發,抬起那張氣色很不好的臉,有氣無力地說:“今天那個補習班老師給我算了一筆賬,從現在開始追進度,光是數理化,每天就要上十個小時的課,一天最少還得寫三套題,寫題,講題,怎麼也要四個小時,一直到高考。”
“……”陳旭沉默了一瞬,笑道:“十四個小時而已,咱班那些好學生不都這樣嗎。”
紀景從桌堂裡抽出一張試卷:“這是我今天下午做的。”
“英語啊,呦嗬,八十多分呢,真不賴啊。”
“高考滿分七百五,協和去年最低錄取分數線是六百九十二,也就是說,我所有科目加起來,扣分不能超過五十八。”紀景奪過試卷,咬牙切齒:“現在單英語這一項,我就扣了將近七十分。”
雖然陳旭心裡也覺得紀景要跟蘇佳穗考同一所大學是癡人說夢,但在這個節骨眼上,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打擊紀景:“區區六百九十二,這就把你難住了?英語,我平時都沒看你聽過課,隨隨便便一考就八十多,這證明咱腦子好使啊,再說你本來就挺有語言天賦的,日語都說的那麼利落,英語算個屁。”
“所以,我每天還要多加兩個小時學英語。”
“那,這也才十六個小時啊,你還有八小時吃飯睡覺上廁所,綽綽……綽綽有餘。”
“就算是綽綽有餘吧,一周,一個月,我或許勉強能堅持下來,可離高考還有好幾個月。”
“乾嘛?出師未捷身先死?有什麼堅持不下來的啊。”陳旭認真道:“你得這麼想,前幾年你在玩的時候,人家都在悶頭學習,憑什麼你輕輕鬆鬆的,一點苦不吃、一點罪不受、一點困難沒遇到,就後來者居上了,考上全國最好的醫科大學了,這不現實。”
“你覺得我考協和現實?”
“聽你這意思,打算退而求其次?”
紀景搖了搖頭:“其實我自己也清楚,今天退而求次,明天還會退而求其次,一次再次,最後就不知道次哪去了。”
陳旭聞言不由笑道:“那你在這喪什麼?”
紀景想了一下,沒說話,又拿起筆繼續做題。
“這才對嘛,眼是懶蛋,手是好漢,彆往遠了想,能堅持一天是一天。”陳旭說著,看了眼時間門:“我先回去了,你晚上記得上我家吃飯。”
“我估計會很晚。”
“沒事,剩菜剩飯湊活吃一口唄,你就好好學,哥給你做後勤。”
他這話真就讓紀景不那麼喪了。
事實上,紀景恐懼的並非一日複一日的十六小時,而是無人問津的十六個小時。
……
老蘇坐在車裡,吸著煙,向車窗外張望,已經快要九點半了,高三的教學樓還燈火通明,校門口才陸陸續續的有學生往外走。
媽的,這幫小孩可真拚命,就不能都放輕鬆點嗎?害得他閨女也得天天點燈熬油的往死裡學,真是的,這樣你爭我搶有什麼好處,題越來越難,分數線越來越高,簡直離了大譜!
老蘇很鬱悶的把煙蒂塞進車載煙灰缸,轉而拿起手機,打算致電孫女士,讓她再添一道營養豐富的葷菜,可電話還沒撥出去,就看見寶貝大閨女慢悠悠的出了校門。
一個蘇佳穗,一個江延,並著肩往外走。
沒有紀景,老蘇想,邪了,整整一周都不見紀景這小子,事出反常必有妖,肯定有鬼。
蘇佳穗拉開車門,朝老蘇抱怨:“爸,我長痘痘了。”
“長痘了!”高三的學生,連發梢分叉都得嚴陣以待,何況小姑娘臉上長痘痘呢,老蘇如臨大敵,忙問:“哪呢?我看看。”
蘇佳穗指著眉心一顆紅腫的青春痘說:“又疼又癢的。”
“哎呦,真不小,沒事沒事,回去抹點藥就好了,你這幾天可彆吃辣的,也彆吃腥的甜的,好像乳製品也不能吃。”
“……那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確實,大好青春,玩不能痛痛快快的玩,吃要是再不能痛痛快快的吃,活著還能有什麼意思。
老蘇理解閨女,故而小心開導:“吃點清淡的唄,總比臉上留疤好吧,那都不漂亮了。”
蘇佳穗貪玩,貪吃,更愛美,怎麼能容許自己臉上留幾個疤痕,於是長歎了口氣,認命的照起鏡子。
老蘇打著方向盤,一邊看車況一邊貌似漫不經心地問:“欸,紀景最近沒跟你們一塊上晚自習啊?”
“啪——”
蘇佳穗很暴力的扣上遮光板:“彆提他。”
老蘇強忍著內心的竊喜,滿臉擔憂與關切道:“怎麼了?吵架了?”
“都說了彆提他!”
“好好好,不提,不提。”
因為紀漢華,老蘇頂看不慣紀景,可以說巴不得他們倆吵架分手,隻是,轉念一想,閨女這麼不爽,好端端的都長痘了,真是對紀景挺上心的,萬一為著紀景把學習給耽誤了,那可太得不償失了。
難啊,生兒育女圖什麼,都是討債鬼。
回到家裡,一桌子豐盛飯菜。孫女士把湯盛好,又拉開兩把椅子:“快,洗洗手吃飯,餓壞了吧,今天怎麼這麼晚呢?”
孫女士是在問蘇佳穗,可蘇佳穗早餓了,要低血糖了,眼睛裡隻有吃的,江延便回答說:“老師今天多講了兩道競賽題。”
“這老師可比你們做學生的還辛苦,對了,競賽成績好,是不是能保送啊?”
“差不多,一般省內一等獎,學校會組織參加自主招生考試,如果進省隊,基本就可以保送名校了。”
“怪不得呢,我看你們天天琢磨競賽題。”
老蘇抿了口酒,語重心長地說:“這年頭多少平時成績好的學生頂不住高考壓力,在最緊要的關頭失誤了,有機會保送還是得儘可能爭取,今年清北的冬令營你們倆一定要報名,我聽說冬令營表現好的學生,能直接推薦給學校招生辦,保送幾率更大。”
江姨不懂什麼競賽什麼冬令營的,她隻知道雇主兩口子是一心一意為孩子的前程考慮,跟著走一準不會出錯,便趕忙問道:“報名這個冬令營要多少錢呀?我們好提早預備出來。”
老蘇一怔,隨即笑道:“我還真沒打聽報名要不要錢,估計是不要錢,頂多交些食宿費,有個三兩千的也就夠了,具體情況到時候那個報名表上會有的。”
一聽三兩千,江姨心裡踏實多了。畢竟她哥嫂如今都在廠子上班,不僅供吃供住,有五險一金,每個月還會按時發放薪水,比朝不保夕又愛拖欠工資的工地可好太多,日子眼看一天比一天順當,穩當,手頭上也就沒那麼緊張了,三兩千是不難拿出來的,再不必像從前似的,一要用到什麼錢就得找親戚們東拚西湊,借了還,還了借,沒完沒了。
而這一切都要感謝老蘇和孫女士一家。
思及此處,江姨忽然回房間門,拿出兩件雪白雪白的毛衣。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對孫女士道:“這個是我嫂子,江延他媽給佳和佳穗織的毛衣,昨兒個上午送來的,我一忙就給忙忘了,也不知道大小合不合適,倆孩子能不能穿。”
“呀。”孫女士一臉驚喜:“這是自己織的啊,真好看,你要不說我還以為是在店裡買的呢。”
“我們老家都是自己打毛衣,樣式肯定不如店裡好看,但穿著還算舒服。”
“可不是嘛,這純羊毛的吧,摸起來軟乎乎的,過陣子天冷了正好穿。”
兩件毛衣對孫女士而言自然算不上好東西,可孫女士這樣說,江家人的一番心意就算沒有白費。江姨心明眼亮,知道她一個給人家做幫傭的不配這份客氣,人家真正看重的是她侄子。
“穗穗,來。”孫女士比較了一下兩件毛衣的大小,扭頭對蘇佳穗道:“快穿上試試。”
蘇佳穗戀戀不舍的放下碗筷,拿濕巾擦了擦手,直接把毛衣套在了襯衫外邊:“行嗎?”
“行!”孫女士很誇張道:“正正合適!小江,你媽媽手可真巧啊。”
老蘇是沒見過江延媽媽的,不過單看這件毛衣,也能想到那是個勤快細心又識大體的賢妻良母,有這樣的賢妻良母,才會有江延這樣懂事的兒子。
老蘇攏著手點煙,刹那間門心裡轉出一百八十個彎,他想,血肉至親,打斷骨頭連著筋,紀景那個混球爹再混球也是紀景的親爹,日後總歸要來往,萬一他閨女和紀景真結了婚,多半要跟混球公公打的昏天黑地,沒勁,沒勁透了。
換做江延呢?憑他這些日子以來的觀察,江延一家人品性都不差,且都懂得感恩,他閨女脾氣是暴躁了點,可做人做事通情達理,倘若江延成了他女婿,那小兩口保管一輩子和和美美,相敬如賓。
最重要的是,紀景和他年輕的時候太像了,當年多虧他嶽丈慧眼識珠,才有他和孫女士今天的幸福生活,老蘇以為,他也應該像嶽丈那樣,為閨女選個能相伴一生的好男人。
“嗯,是挺好看。”老蘇轉完一百八十個彎,自然而然的開口道:“小江的爸媽在廠子裡上班還適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