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景做了個夢。
夢裡他一個人走在幼時鄉間的小路上,頭頂著炎炎烈日,兩側是金黃的麥田,空氣燥熱,熱的他口乾舌燥,很想趕快回家喝一杯冰鎮果汁。
一輛車從他身邊經過,他從車窗裡看到蘇佳穗。
你要去哪。
紀景在心裡詢問,可無論如何也張不開口,而蘇佳穗似乎沒有看到他,那輛車離他越來越遠。
紀景企圖追上去,不停地跑,不停地跑,炎熱,焦急,感覺快要死掉。
“唔……”
“紀景,紀景。”
夢醒了。
紀景猛地坐起身,用手背蹭了下臉,濕漉漉的,不知道是汗水還是眼淚。
“怎麼了?做噩夢啦?”
“我,好熱。”
蘇佳穗站在飲水機旁,用一次性紙杯接了半杯溫水,笑著遞過來:“慢點喝。”
紀景喘息還稍有些急促,捧著紙杯,一邊小口小口的吞咽,一邊一瞬不瞬的盯著蘇佳穗。
博帆三樓的小單間隻有一扇朝北的窗,此刻蒙蒙天光從窗外照射進來,像是一層清冷又柔軟的薄紗。
顯而易見,現在已經是新一天的清晨。
“你昨晚……沒回去嗎?”
“嗯。”蘇佳穗坐到椅子上,拿起一張試卷:“在這寫作業來著。現在還不到六點,你可以繼續睡會。”
整夜沒睡的蘇佳穗,看起來一點不狼狽,烏黑的長發紮成馬尾,在微光之下,每一根發絲都柔順又清爽,皮膚很白,細膩且透著紅潤的水意,嘴唇也紅潤潤的,像草莓布丁。
對比之餘,紀景覺得自己很邋遢,頭發淩亂,汗濕衣襟,是一條快風乾的鹹魚。
“我去洗個澡……”
紀景幾乎是逃進浴室,刷了三遍牙,洗了兩遍頭,把自己從頭到腳都收拾的乾乾淨淨,但……
“穗……穗姐。”
“嗯?”
“能不能,幫我拿一下內褲啊,還有睡衣,在那個,衣櫃裡。”紀景吞吞吐吐,完全遮不住的羞怯。
蘇佳穗倒不覺得有什麼,翻翻找找,拿了條內褲,又拿了套睡衣,疊在一塊順著門縫遞進浴室。
“謝謝……”紀景聲音很小,像小羊咩咩叫。
蘇佳穗彎起嘴角,躲到浴室門的另一側。
過了一會,紀景推門出來,看著空蕩蕩的房間,輕輕“欸”了一聲。
蘇佳穗起了壞心眼,想從後麵嚇他一跳,因為光著腳,走路靜悄悄的,紀景並沒有察覺,按照蘇佳穗的計劃,是要緊貼在紀景身後,拍拍他的肩膀,等紀景回頭的瞬間做一個非常恐怖的鬼臉。
可沒想到紀景突然轉過身,反而把正屏住呼吸接近他的蘇佳穗給嚇著了,蘇佳穗出於慣性的退了一步,卻踩到浴室門口的一灘水,腳下一滑,立時不穩:“呃——”
紀景睜大眼睛,身體比大腦先一步做出反應,一把攥住蘇佳穗的手腕,猛地將她扯進自己懷裡。
沒有摔倒。
兩個人都心有餘悸的長舒了口氣。
緊接著,一個稱得上老熟人的念頭從紀景腦海中飛速劃過——沒有海綿。
紀景的視線不受控製的下移,他這會才注意到,蘇佳穗穿著襯衫,並非春秋校服寬鬆的襯衫,而是一件掐腰的,荷葉邊襯衫,胸口那裡的紐扣繃得很緊,仿佛隨時都會撐開。
“喂,你看什麼呢?”
“……”
渾身血液也不受控製的激流勇進,紀景感覺自己的臉熱得發燙,心跳如擂鼓,CPU燒的粉粹,整個人都宕機了,就這麼一動不動的抱著蘇佳穗,也不知道鬆手。
蘇佳穗不太舒服,倒不是因為被紀景抱著,紀景的頭發還沒擦乾,滴滴答答的往下掉水珠:“哎呀,你弄我一臉。”
蘇佳穗皺著眉抱怨,草莓布丁一樣的唇瓣張張合合。
紀景看著蘇佳穗,心裡像有隻暴烈的小馬在奔跑,一下一下的,拚儘全力的往外撞,從他的喉嚨裡撞出一個短暫急促的音節:“我……”
我可以親你嗎。
問一下,禮貌。
初吻。
刷牙了,三遍。
前男友。
左右開弓,兩耳光。
粉碎的CPU不忘使命,竭力的向他傳遞一些重要信息,應該是希望他保護好自己命運多舛的一張臉。
可紀景隻明確接收到了一條信息。
初吻。
蘇佳穗仰著臉看他,露出甜甜的微笑。
“紀景。”
“嗯……”
紀景喉結滾動,已經做好了萬全準備。
“今天是五月二號。”
“嗯……”
五月二號,初吻紀念日。
他會一輩子都記得這一天的。
“距離高考還有三十四天。”
“嗯……”
紀景默默鬆開手,激流勇進的血液順著血管各歸各位,CPU進了維修廠,那匹奔騰的小馬也乖乖回了馬廄,這一刻,他稱得上看破紅塵,無欲無求。
“你要是不困了,就去寫題吧,我下樓給你買早餐,小籠包怎麼樣?”
“兩屜就夠。”
蘇佳穗點點頭,到玄關處穿鞋。
她穿著白色荷葉邊襯衫,淺藍色鉛筆褲,細帶的裸色高跟涼鞋,將本就優越的身材襯托的更加苗條高挑。
紀景靠在牆上,心無雜念的想,他前女友可真會打扮啊,腿看著比他都長了。
“你為什麼沒穿校服?”
“現在都不怎麼出教室,不穿校服教導主任也不管。”
蘇佳穗拎起櫃子上的小皮包,朝他擺了擺手:“你快點寫,我走嘍。”
紀景抻長了聲,有氣無力的答應:“好——”
門關上,砰的一聲。
CPU迫不及待的從維修廠裡蹦出來,滋啦啦的發出警報。
蘇佳穗這就開始不穿校服了!也沒背書包!她!還穿了高跟鞋!
紀景捂住心口,感覺心跳比剛才還猛烈。
十八歲的男高中生,本質上都差不多,腦子裡歸根結底就那麼幾件事,學習,色色,以及給女朋友花完錢後,生活費還夠不夠買饅頭鹹菜吃。
……
五月中旬,迎來了第三次模擬考。
為了緩解學生壓力,題意料之中的簡單,成績下來,蘇佳穗考了七百二十多分,可全區排名相較於二模幾乎沒怎麼動。
蘇佳穗站在大榜前,惡狠狠的嚼著泡泡糖,意識到憑自己的資質,是沒有再進一步的希望了。
“我這腦子,上了大學,多半也得是苦哈哈的。”
“你腦子不笨。”江延站在一旁,很認真的幫她分析:“隻是腦子轉的慢,所以運算也慢,考試時間一緊張,節奏就亂了,我看過你的卷麵,扣分一多半都是算錯了結果。”
蘇佳穗斜眼看他:“我謝謝你啊。”
“不客氣……嗯,學臨床應該不用整天算題,我是這個意思。”
“就是啊穗姐,醫學院又不研究數學,你擺脫了數學,那不相當於那個什麼,呃,金蟬脫殼,破繭成蝶!”
蘇佳穗笑了,拍拍程向雪的肩膀:“你這兩小詞整的是真不賴。”
“必須的!”程向雪心情極好,她三模的區排名往上爬了一大截,已經步入中上遊,這成績彆說考上海戲劇學院,就是普普通通的小一本也夠用了。
和她一樣穩操勝券的是蘇佳和。
上海公安大學去年的分數線並不高,刑偵專業也還不到五百分,招生重心主要在高考後的政審和體測,蘇家祖上三代無犯罪記錄,政審方麵是沒有任何問題的,至於體測,蘇佳和從小到大的優點就是身體倍棒吃嘛嘛香,隻要不出意外,他這個警察是當定了。
現如今唯一令人擔憂的就是紀景。
不曉得為什麼,臨近高考,紀景反而平靜了,據前方的王達傳來線報,他最近半個月不哭不鬨,吃得好睡得香,可學習態度上絲毫不見鬆散,專注又認真。
像是,像是……
王達吭哧吭哧憋了半天,憋出兩個堪比程向雪那般精妙絕倫的形容詞。
王達說:“像是四大皆空,六根清淨了。”王達緊接著又問:“你說他萬一沒考上,會不會剃度出家啊?”
以紀景的精神狀態,考哈佛沒指望,考哈爾濱佛學院倒是能行。
蘇佳穗管不了那麼多了,她自作主張,給紀景的填了個第二誌願——上海理工大學。
上理不是最好的選擇,確實對紀景而言最穩妥的選擇,無論如何,蘇佳穗都不能把他一個人丟在這複讀,畢竟這邊還有個老謀深算的紀漢華,倘若紀漢華發了狠心,使點什麼陰謀詭計,狠狠往紀景身上潑一桶臟水,那紀景這輩子就徹底完了。
蘇佳穗在算題這件事上腦子轉的慢,彆的事可一點不慢,她老早想清楚,紀漢華一天不死,她就要一天把紀景帶在身邊。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很快到了高考前夕。
晚飯過後,蘇家的小彆墅裡安靜的連喘氣聲都聽不到。
老蘇躡手躡腳的走進房間,對正在鏡子前試穿旗袍的孫女士道:“我們要不要上去跟孩子們聊聊。”
“彆,上次開家長會老師不是都囑咐了嗎,一切和平時一樣,多說多錯。”
“哎呀,我真緊張啊,腿都一個勁打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