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寅沒上班,親自去機場接專家了,把專家安排好就沒回來,名正言順地曠班。至於現在,正悠閒地在玳瑁古玩市場轉悠呢。
這市場裡,九成九的贗品,但人人都想撿漏,張寅溜達一圈往回繞,又立定於紀慎語的麵前。海洋出水文物,他剛從福建帶回來一批,博物館展示的那些都是他挑選的。
說明什麼?說明他不可能走眼。他確定得很,那瓶子的圈足、束頸和唇口都是規矩的,和他見過的一模一樣。再就是附著物,他更肯定了,那海腥味他且忘不了。
紀慎語唆著冰棍兒,仰頭不吭聲。
一般來說,窮人遇難急用錢,最容易壓價。紀慎語恰相反,衣物講究,書包上掛著經久的琥珀墜子,喝完汽水吃冰棍兒,扮敗家子偷古董換零花錢,錢少了都懶得搭理。
“三萬不降,你這東西肯定砸手裡。”張寅終於開口,“你想想我說得對不對?”
紀慎語說:“那就一萬三吧。”說完看張寅滿臉驚喜,又道,“大哥,我不是缺心眼兒,你彆想美事兒了。”
二人開始拉鋸,退一步就少萬八千塊,張寅那一萬三著實荒唐,不過是看紀慎語年紀小詐一詐而已,紀慎語那三萬也是拔高要價,預留了砍價的空間。
他們不停爭辯,引得其他人來看,張寅唯恐被橫刀奪愛,最終兩萬三定下了。紀慎語隻要現金,背著書包和張寅去取錢,古玩市場旁邊就有銀行,為方便人們交易似的。
在銀行裡交接很安全,青瓷瓶給對方,紀慎語背著書包離開。經過一條巷口時聽見呼喊聲,緊接著躥出來一人,撞開他半邊膀子飛奔而去。
古玩市場的外牆和銀行之間有條小巷,裡麵攤位滿了,散戶就在巷子裡擺攤兒,一個老頭拿著舊包倒在牆根兒,麵上沾血,蜷著身體啞著嗓子,哭哭喊喊。
光天化日搶劫啦!丟了救命錢!
整條巷子雞飛狗跳,紀慎語站在巷口,拽緊書包帶子跑起來,一路追著那搶劫犯。搶劫犯被他追得慌了,該上天橋時沒有上,直直地衝路口逃去。
紀慎語眼看兩名交警將搶劫犯絆倒,包袱滾在地上,清脆的一聲,他心也碎了。
包袱被他追回,可裡麵的祭藍釉象耳方瓶已成碎片,帶回去,見老頭坐在銀行外的台階上。“爺爺……”他過去,不知道怎麼說,“那人摔倒了。”
包袱展開,老頭對著碎片搖頭,臉上血淚斑駁,捂著肚腹微微抽搐。紀慎語急忙扶住對方,問:“他搶東西的時候打傷你了?要不要去醫院?”
這時銀行裡出來一人,徑直走到他們跟前:“東西呢?”
這是有人許下要買,對方取錢的工夫卻遭了搶。紀慎語朝包袱努努嘴,心跟著疼,他雖然沒有火眼金睛,但他知道作偽會有什麼破綻,那方瓶沒有絲毫瑕疵,至少值七八萬。
對方火了:“說好的等我取錢,怎麼成這樣了?你賠!”
老爺子氣虛:“我賠不了……”
“……我□□祖宗!”對方破口大罵,資深愛好者,眼裡隻有物件兒了,到嘴的鴨子一飛,恨不得六親不認,蠻不講理。
紀慎語幫老頭擦鼻血,他不擅長罵人,不由得想念起丁漢白。等那人罵夠了離開,他扶著老頭到街邊打車,好人做到底,再去趟醫院吧。
一檢查不得了,除卻外傷,老頭原來還有癌症。
紀慎語懂了“救命錢”是什麼意思,交住院費的時候沒含糊,再加上七七八八,兩萬三去掉大半。他守在病床邊,擰毛巾給老頭擦臉,擦完臉擦手,發現老頭的右手有六根手指。
“我姓梁,梁鶴乘。”老頭說,“生下就是六指兒,沒嚇著你吧?”
紀慎語搖搖頭:“爺爺,我怎麼聯係你家裡人?”
老頭說:“孤家寡人,你不該管我。”
紀慎語沉默片刻,把剩下的錢掏出來,自己留三百,餘下的塞到枕頭下:“爺爺,我陪你到晚上,錢你留著花吧。”
老頭一把濁淚:“我哪能要你的錢,住院費我也得還你……”
“我師父說——”問起來還要解釋,紀慎語改口,“我爸說,千金散儘還複來,可有忙不幫,錯過是要後悔的。”
老頭又問:“你這個小娃娃,怎麼隨身帶著那麼多錢?”
對方已經太可憐,紀慎語不忍欺騙,把自己做青瓷瓶的事兒一五一十講出來,眨眼間陪對方到了晚上,外麵暮色四合。
他告辭,拎著空蕩蕩的背包搭車,腦中過電影,一幀幀一幕幕,演到最後這刻隻有失落。池王府站下車,他下車後在街口遇見丁漢白,丁漢白聚會歸來,染著淡淡的酒氣。
紀慎語終於見著親人了,不算親人,那也是熟人。
忙活那麼多天,手指尖至今還疼,到頭來隻剩下三百塊。
這叫什麼呢,叫竹籃打水一場空。
紀慎語何其委屈:“師哥……”
丁漢白發怔,尋思著他們不是吵完架在冷戰嗎?不記得和好了啊,他喝高了?恍惚的空當紀慎語已經湊上來,仰著頭,巴巴的,似是討他的安慰。
他大手兜住人家的後腦勺,這次知了輕重,輕輕地揉,慢慢地問:“怎麼了?”
紀慎語自覺毀諾,麵露難堪:“我不能送你禮物了。”
丁漢白沒料到這原因,不容商量地說:“那不行,你打了包票,現在就送,讓你給什麼就得給什麼。”
紀慎語慌了,等對方為難他。
結果丁漢白重揉一把:“算了,你就隨便笑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