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1 / 2)

碎玉投珠 北南 9366 字 8個月前

師父知道徒弟心亂, 便去裡間躲懶,沒有多言。

紀慎語對著玉薰爐發怔,試圖一點點捋清。張斯年的徒弟是丁漢白,等於比試玉童子是輸給了丁漢白?還有合璧連環, 合璧連環最後是落入丁漢白的手裡?

那……紀慎語心一慌,眼神發直,原來丁漢白口中的“那個人”, 竟然是他自己?是他讓丁漢白欽佩, 是他讓丁漢白殷勤地懇求交往,他盯著桌沿, 千般難以置信。

再回想昨日, 他甚至酸氣嗆人地和丁漢白吵架, 真是烏龍又荒唐。

紀慎語枯坐許久, 琢磨許多, 心一分分靜下來, 逐漸從驚喜中脫身。他去找梁鶴乘, 問:“師父, 我師哥找了你幾次, 他是不是有什麼想法?”

梁鶴乘說:“終於肯問我了, 你們師兄弟真折磨人。”他將丁漢白的想法計劃一一告知,“我瞧得出來, 你師哥他本事大, 野心也不小,家裡那三間玉銷記滿足不了他, 更拖不住他。”

紀慎語未接話,丁漢白說過自己姓丁,玉銷記是與生俱來的責任。他無法判斷丁漢白到底有什麼打算,但丁漢白瞞著家裡拜師、倒騰古玩,說明二者目前是衝突的。

梁鶴乘問:“你打算告訴他嗎?”

紀慎語說:“我不知道。”他跟著梁鶴乘學這個全因喜歡,並且不願荒廢紀芳許教他的技藝,隻偷偷的,從未企圖獲取什麼,更沒遠大的雄心壯誌。

時候不早了,紀慎語包裹好玉薰爐帶走,一路小心抱著。到家悄悄藏好,便立即去大客廳幫忙,丁延壽問他考得怎麼樣,說著說著咳嗽起來。

紀慎語奉一盞茶:“師父,再煮點小吊梨湯吧?”

丁延壽說:“得藥片才壓得住。”他讓紀慎語伴在身邊看電視,“暖和天還好,稍微一涼就鬨毛病,我該服老了。”

紀慎語忽覺感傷,他懼怕生老病死,因為親眼見過,所以格外怕。“師父,你根本就不老。”聲音漸低,他不想說這個,“師哥呢,他不是去玉銷記上班嗎?”

丁延壽笑道:“他啊,上個班雷厲風行的,把夥計們的毛病整治一通。下班把我送回來,又開著車不知道去哪兒瀟灑了。”

丁漢白沒去瀟灑,送完丁延壽立即去淼安巷子,還曾和紀慎語搭乘的公交車擦肩。敲門,等梁鶴乘來開,他不進去,問候完打聽玉薰爐如何如何。

梁鶴乘隻說,徒弟已經拿回去修了,周末來取。

丁漢白心急:“梁師父,我師弟為這事兒連飯都吃不下,希望能儘快——”

梁鶴乘一笑:“他昨天吃不下,可能今天就吃得下了。”

丁漢白懵懂,但門已經閉合,隻好打道回府。虧他橫行無忌活到二十歲,如今低聲下氣求人,風裡來雨裡去地奔波,為了什麼?就為一個不知好歹的小南蠻子。

那小南蠻子還算有良心,撐著傘在丁家大門口等待,不夠,又沿著刹兒街踱步。見汽車拐進來,一溜煙兒跑走,假裝自己缺心少肝,不懂體貼。

飯桌略微冷清,二叔一家都沒來,丁延壽說:“昨天發瘋,誰還敢跟你家一起吃飯。”

丁漢白進門聽見:“拉倒,人多我還嫌擠呢。”

他泛著濕冷氣,麵前應景地擱著碗熱湯,瓷勺一攪,金針少瑤柱多。“這湯誰盛的?”忙活一天,他看看誰這麼心疼自己。

旁邊的紀慎語惴惴:“我盛的,怎麼了……”

丁漢白嘴硬改口:“盛這麼多瑤柱,彆人不用吃嗎?”

紀慎語無話可辯,給自己盛時隻要清湯。吃了片刻,他扭臉看丁漢白,小聲地,忍不住一般:“師哥,你昨晚不是跟我和好了嗎?”

丁漢白撇開目光:“少自作多情。”

紀慎語又問:“那你什麼時候跟我和好?”

丁漢白說:“食不言寢不語,你還讓不讓我吃飯了?”他高聲,竭力掩飾自己心慌。

這廂嘀嘀咕咕,那廂丁延壽又咳嗽起來,驚天動地。平靜後囑咐丁漢白看店,他要休息幾天,咳出的兩目淚水在眼眶中打轉,險些滴落湯碗。

紀慎語未發一言,夜裡在前院照顧丁延壽入睡。他伺候紀芳許時什麼活兒都乾,紀芳許下不來床,他端屎端尿,徒弟當如此,兒子更當如此。

而丁延壽睡前說,就算以後垂暮枯朽,有丁漢白和他看管玉銷記,就算一覺不醒也瞑目了。那聲音很輕,可這句話卻有千斤分量。

紀慎語回小院,一步步那樣沉重,雨停月出,他立在富貴竹旁做好決定。他不要告訴丁漢白“那個人”是誰,“那個人”也不會答應丁漢白的往來請求。

他沒資格管彆人,可他對恩師養父,必須問心無愧。

就這空當,丁漢白從書房出來了。紀慎語過去,對父親的問心無愧變成對兄長的於心有愧,望著對方,一時講不出話。

丁漢白說:“玉薰爐周末修好,該吃吃該喝喝,不用整天惦記。”

紀慎語“嗯”一聲,嘴唇微張,怔愣片刻又合上。“師哥,”仍沒忍住,從他遇見丁漢白,忍耐力總在變差,“你說的那個人,手藝真的很好嗎?”

丁漢白覷紀慎語,似是掂量如何回答,怕誇獎又惹這醋壇子胡言亂語。“雕刻手藝很好,但又不止雕刻手藝好。”他說,“玉薰爐碎了,他能修,明白了麼?”

紀慎語點點頭,心中隱秘的自豪感升騰發酵,望著丁漢白的眼睛也一再明亮。丁漢白奇怪得很:“昨天還恨得一躥一躥,怎麼現在不嫉妒了?”

哪有自己嫉妒自己的,紀慎語持續走近,直至丁漢白身前,他不回應,盯著對方細看。丁漢白見到玉童子時是何種表情?丁漢白收到合璧連環時是如何欣喜?丁漢白殷勤求師父幫忙時又是怎樣的彆扭?

他想這些,想透過此時平靜無波的丁漢白窺探一二,卻不知自己那專注樣子攪得丁漢白心跳紊亂。“你盯著我乾嗎?”丁漢白問,強穩著氣息。

紀慎語也問:“師哥,我在書上見合璧連環,但不明白是怎麼套在一起的,你懂嗎?”

丁漢白帶他去臥室,一個西式的盒子打開,裡麵躺著對碧玉連環。並坐在床邊,丁漢白輕拿輕放地展示,給他詳細地講物件兒本身,而來曆則一帶而過。

紀慎語內心旋起隱秘的快/感,這連環出自他手,被丁漢白寶貝著,而丁漢白為了照顧他的情緒,故意將寶貝心思遮遮掩掩。他不看東西,仍舊盯人,盯也不夠,問:“師哥,玫瑰印章和合璧連環,你更喜歡哪一個?”

丁漢白愣住,試圖以凶蒙混:“你管我喜歡哪一個。”

紀慎語說:“更喜歡這個吧,如果更喜歡印章,就會直接回答了。”

丁漢白語塞,啪嗒蓋上盒子,像被拆穿後惱羞成怒,也像話不投機半句多。“回你屋睡覺。”下逐客令,丁點情麵都不留。

紀慎語不動:“喜歡哪個是你的權利,我沒有彆的意思,也許以後我送你更好的,你就又變了。”

丁漢白實在費解,弄不明白這人怎麼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可這好生說話的乖巧模樣正戳他神經,舍不得再攆,凶也端不起氣勢,就這樣挨著靜坐。

兩臂相觸的一片暖熱了,惹人眷戀。

紀慎語明著的一麵被嫌棄,暗著的一麵被欣賞,左右都很滿意。然而這十分短暫,他作為“那個人”將拒絕丁漢白的往來請求,以後也會漸漸失去丁漢白的惦念。

而丁漢白倒騰古玩的事兒沒對他透露半分,他不好估計丁漢白以後的重心。

夜裡,紀慎語隻睡了半宿,隨後起床修補玉薰爐。萬籟俱寂,一屋燈火與他作伴,他應該覺得疲乏,應該覺得倒黴生氣,可小心忙活著,竟覺得開心。

兜轉一遭,多有趣兒。

周六一到,紀慎語謊稱約了同學,早早去梁鶴乘那兒。裡間,他將修好的玉薰爐取出,這幾天多雨,所以陰乾有些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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