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其他地方,那可能是漫天要價誆傻大款,但這兒是巴林右旗,特意跑到這裡買料的人,能有幾個傻子?賣方長年乾這行,也不會短視到自砸招牌。
丁漢白說:“光羊脂凍不夠,從進來到眼下,凡是血脈色線密集的石頭大都深紅甚至發紫,稍一過分就是次貨,那幾塊卻紅得極純正。再者,雞血石絕大多數都紅白摻雜,色域分布得當就是好雞血,而透潤全紅的大紅袍則是極品。”
紀慎語眼力不足,明白後不禁回頭望那處攤位。要價也許高過本身價值,但因為少而精,後續加工又能升值,所以自信會有人買。他又瞧一眼丁漢白,不確定丁漢白會否是那個買家。
市場越靠後越冷清,占大頭的雞血石都在前麵,後頭基本是其他種類。丁漢白卻來了興致,恨不得每處攤位都停留片刻。
大片巴林凍石,粉白如當初的芙蓉石,還有黃的,綠的,五彩斑斕,桃花洞石就更美了,顏色異常嬌豔。丁漢白穿梭其中,看貨,問價,吊足氣定下七八單。
丁爾和哪怕置身事外也忍不住了,問:“漢白,咱們從來是七成雞血,二成凍石,一成雜樣,你買凍石的錢已經超額了。”
丁漢白說:“今年我還就改改,六成凍石,雞血和雜樣各兩成。”
丁爾和問:“你和師父商量過了?”
丁漢白誰都沒商量,全憑自己做主。他接著逛,遇見好的繼續下單,中午回車上休息,才說:“以玉銷記看市場,論石必看雞血田黃,年複一年,生意額降低是為什麼?因為趨於飽和了,俗點,顧客膩了,不流行了。”
丁爾和據理力爭:“這又不是衣服皮鞋,講什麼流不流行?況且雞血田黃是石料裡的龍頭,難不成玉銷記要降格?”
老大老二在前麵爭執,紀慎語在後排抱著點心盒子觀戰。丁漢白撫著方向盤,回道:“中國人喜歡紅黃二色,是有情懷在,向往沾點皇族的氣韻。可往後就不一定了,發展得那麼快,就拿各色串子來說,人們早就不拘泥某種審美模式了。”
“再說降格。”丁漢白底氣不減,“未經雕琢不都跟疙瘩瘤子似的?玉銷記的招牌白掛?咱們的手藝白學?不雕上品不代表降格,相反,玉銷記加持,給那東西提升格調。”
不止提,還要客人一見鐘情,要大肆流行。被趨勢擺布是庸才,扭轉趨勢才有出路。丁漢白說完口渴,灌下半杯涼水,丁爾和思考半晌,不確定地問:“咱們能做到?”
丁漢白請君入甕:“如果心不齊,同門都要使絆子,那估計夠嗆。”
咀嚼聲停,紀慎語靜止氣息,他沒想到兜轉一遭能拐到這兒。丁漢白指桑罵槐過,過去一陣,翻出來敞開問:“玉薰爐是不是你們東院摔的?”
久久無言,丁爾和輕答:“我替可愈道歉。”他待不住,拿包煙下車走遠,裡子麵子被人扒乾淨示眾,在冰雪中臊紅臉麵。
丁漢白解釋完采買意向,逼出了遲來的道歉,心滿意足。回頭,瞧著紀慎語嘴角的點心渣,無名火起:“我這是給誰出氣?自己咕噥咕噥吃得倒香,有沒有眼力見兒?!”
紀慎語忙不迭撲來,遞一塊豆沙排。
丁漢白不知足:“還要花生酥。”對方喂他,酥皮掉渣無人在意,張口間四目相對,在這兒不算寬敞的車廂裡。
紀慎語微微魔怔,又拿一塊牛奶餅乾,喂過去,完全忘記填補自己的肚腹。直到丁爾和回來,他還魂,像被撞破什麼,暈乎乎地將點心盒子塞給了丁漢白。
丁漢白轉塞給丁爾和,打一巴掌賞個甜棗。
中午一過,冰雪消融些許,幾輛車排隊駛來,大波人全湧向一處。紀慎語沒見過這陣仗,拽著丁漢白的胳膊看熱鬨,等一箱箱石頭卸下,他驚道:“翡翠毛料,要賭石?!”
丁漢白警告:“隻許看,不許碰。”
千百隻眼睛齊放光,那些毛料似有魔力,明明烏灰黯淡,卻藏著碧色乾坤。石頭表麵寫著價格,還有直接畫圈表示做鐲子的,千、萬、十幾萬,引得買主們摩拳擦掌。
紀慎語問:“師哥,你能看出哪塊是上品嗎?”
丁漢白說:“神仙難斷寸玉,我在你心裡那麼厲害?”賭石就像賭博,經驗運氣缺一不可,甚至運氣更要緊些。
一塊三千元的種水料,擦或切,買入者緊張,圍觀之眾也不輕鬆。丁漢白目光偏移,落在紀慎語身上,這人遇鮮正好奇,把他手臂攥得緊緊的。
像什麼?像小孩兒看櫥窗裡的玩具,看玻璃罐裡的糖。
丁漢白說:“哈喇子都要掉了,去挑一塊,看看你的運氣。”
紀慎語難以置信:“讓我賭嗎?不是說不能碰?”
他們是來采買石料的,賬都已經掛好,丁漢白說:“我自己掏錢給你買,好了歸你,壞了算我的,去吧。”
紀慎語激動得無法,可毫無賭石經驗,全憑一腔好奇。他自然也不敢選貴價料,繞來繞去挑中一塊齊頭整臉的,兩千元,切開什麼樣未知,可能一文不值。
他屏住氣息,一刀割裂,淺色,帶點綠,帶點淡春。
丁漢白過來:“嗬,春帶彩啊。”這一句誇張將紀慎語哄得開心,不過料子確實不錯,起碼夠一對鐲子,餘料攢條串子也差不多。
他們第一天觀望為主,除去下了單的,到手的隻有這塊翡翠。及至黃昏,因賭石聚集的人們陸續散去,都不想天黑走雪路。
這地界寬敞,不堵,但也沒什麼規矩,所有車任意地開。大雪令周遭潔白一片,行駛幾公裡仍看不出區彆,荒涼漸重,沒什麼車了。
丁漢白意識到走錯路,立即打方向盤掉頭。
這時迎麵一輛破麵包,不知道從哪兒拐出來的,攔路刹停。這氣勢洶洶的樣兒著實不妥,丁漢白狠踩油門,意圖加速繞行。可那車上跳下一個瘦高條和兩個彪形大漢,其中一人摘下背後的獵槍上膛,砰的一聲!
太近了,輪胎癟下一隻,他們的車劇烈搖晃偏沉一角。
更恐懼的是,他們難以判斷下一槍會打在哪兒。
枯樹白雪,此行竟然遭劫。
也許算不上千鈞一發,但也是安危難料。丁漢白冷靜地解開安全帶,深呼吸,忽然手心一熱……竟是紀慎語不動聲色地握他。不知是害怕尋求保護,還是撐著膽子予他力量。
“師哥。”紀慎語聲音小小,“摸我的袖子。”
丁漢白從袖口摸出一把小號刻刀,然後,他又握了握那手。
水來他掩,兵來他擋。
丁漢白無意做救美的英雄,但勢必要護一護這小南蠻子,這五師弟……這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