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1 / 2)

碎玉投珠 北南 8780 字 9個月前

人活著必須講究輕重緩急, 對手藝人而言,學藝出活兒最要緊。紀慎語就是如此,開學後不晨讀,反而每天早起扔石子, 以此加強手部力量和準頭。

丁漢白不堪其擾,被叮叮當當的噪聲驚了夢,開門一瞧, 廊下係著一排碎瓷片, 編鐘似的。定睛,原來還是他那堆海洋出水的殘片。

他說:“勁兒挺大了, 不用練了。”

紀慎語確認:“真的?”

丁漢白說:“抓得我一禮拜不見好, 入骨三分。”

三兩句就能沒個正經, 紀慎語再不搭腔。他要和丁延壽合雕極品玉, 五個師兄弟, 就算沒有丁漢白也還有二三四, 師父信任他, 他必須圓滿完成任務。

動手那天, 丁延壽將五個徒弟全叫去玉銷記, 工具料子擺好, 吩咐紀慎語畫圖。其他人坐成一排圍觀,噤著聲, 盯緊每一筆線條。

丁延壽說:“慎語跟我學藝的時間最短, 年紀也最小,但這回我選他來跟我雕這大單。”一頓, 瞧一眼紀慎語的畫,“未防你們誰心裡不服,所以叫你們來看著,畫圖、勾線、出胚,直到最後拋光打磨,看看他當不當得起。”

紀慎語壓力倍增,抿唇蹙眉,神思全聚在筆尖。他腦中空白無物,隻有“獨占鼇頭”的設計,落實到筆上,逐漸將白宣填滿。

四人目不轉睛地看,薑廷恩耐不住,小聲問:“大哥,為什麼不叫你來雕?”

丁漢白故意說:“長江後浪推前浪,哪兒還有我的容身之處啊。”

他瞄一眼丁延壽,這大老板一方麵賞識紀慎語,一方麵是刺激他呢。那一頓家法隻是傷身,這是要他的心也警醒起來,告訴他,玉銷記沒了他也行,彆那麼肆無忌憚。

畫完勾線,一上午匆匆而過,紀慎語擱下筆環顧那四人,不好意思地笑笑。眾人無話,沒挑剔出半分不好,卻也沒誇,仿佛誇出來倒顯得虛偽。

丁漢白對上丁延壽的目光,挑釁道:“去追鳳樓包間,我請客。”

大家陸續離開,他上前握紀慎語的手,捏指腹,活動關節,再呼口熱氣。紀慎語指尖並著心尖麻癢起來,問:“師父這樣,你吃味兒嗎?”

丁漢白說:“對玉銷記好,你能開心,我能躲懶,巴不得呢。”

虧得丁延壽磊落半生,硬是被不肖子逼出這麼一招。他這樣想,先是明目張膽地偏愛小兒子,以此惹得親兒子奮進,奈何他算盤打得好,卻不知道那兩人早黏糊得不分彼此。

這一件獨占鼇頭公開教學,日日被四個大小夥子圍觀,紀慎語一開始還渾身不自在,到後麵挺胸抬頭,將擅長的獨門絕技炫了一遍。

最後一日,拋了光的擺件兒奪目非常,那玉摸一把能酥掉心肝脾腎。挪去門廳擱好,不多時擠滿人來瞧,好不熱鬨。紀慎語留在後堂收拾,將雕下的玉石碎料斂在一處,這麼好的料子,丟一片碎屑都叫人心疼。

他忽然靈機一動,攢好收走,沒扔。回家後直奔書房,翻找一本從揚州帶來的舊書,教做首飾的。玉銷記的雕件兒繁多,大型中型氣勢磅礴,最不濟也是環佩印章,各個都有分量。可串子很少,手鏈項鏈屈指可數,顧客下定,也要排在大件後頭。

紀慎語想法萌生,立即落實到行動上,鑽進南屋便忙活了半宿。那撮子碎玉,出了三顆橢圓雲紋花珠,七八顆小而滾圓的如意珠,還有更小的準備鑲嵌戒指。

他遇上難題,攥著一把珠子奔入書房,把擦洗花瓶的丁漢白嚇了一跳。丁漢白鋪排著幾件殘品,笑意盈盈:“過來瞧瞧。”

紀慎語顧不上,走近攤手:“好不好看?”

丁漢白極為自作多情:“送我?”

紀慎語笑道:“請教你。”珠子少,穿金還是穿銀,戒指又要如何鑲嵌,小問題一堆。他被握住腕子,輕輕一拽,接著膝彎又被一頂。

丁漢白動手講究一氣嗬成,眨眼工夫紀慎語已經跌坐於大腿上。他懷抱充實,說:“做首飾沒那麼簡單,你要做一條項鏈,做成之前要比對無數種樣子,然後選擇最佳。”

紀慎語很有眼力見兒,噘嘴香一口好師哥,問:“你幫我嗎?”

丁漢白無力招架,美人計都使了,哪怕做鳳冠冕旒也要幫。答應包辦金銀材料,又摟著講了許多,最後才問:“都明白沒有?明白了就看看我這些東西。”

桌上擺著五六件,彆的也就算了,最裡麵擱著件黑黢黢的瓶子。紀慎語被掐著腰,伸手夠到仔細端詳,擦來擦去再刮下曾臟泥,就著燈光瞧瓷器原本的顏色。

“茶葉末釉?”他微微吃驚,“是真的?”

丁漢白說:“真的,請你來修。”

紀慎語心臟絞痛,茶葉末釉珍貴又昂貴,毀成這德行真叫他心痛。“我要鐵,這顏色得用鐵做呈色劑。”他擱下東西,又拿紙筆,窩在丁漢白懷裡邊記邊說,“底足胎釉那兒是鋸齒狀,款識陰刻,內裡飄綠星……得改改釉水配方。”

丁漢白靜靜聽著,懂的,不懂的,聽那輕聲細語灌進他耳朵。他低聲說:“真是寶貝。”

紀慎語嘀咕:“是啊,這個大小,要是完好無損至少值四十萬。”

丁漢白搖頭:“我說的是你嘛。”

碎玉珠鏈著實費了不少工夫,這期間紀慎語下課都不休息。一個寒假過去,彆的同學走親戚、回老家,去這兒去那兒。一問他,雕刻修複造古董,還做起了首飾,極不合群。

但他也是虛榮的,去了草原,騎了烈馬,美化一番講出來炫耀。

同桌小聲湊來,誰誰老家定了親,春考完就回去擺酒結婚了。他一愣,旋即想到自己,臉也跟著紅,他無法結婚,可恩愛伴侶的事兒他這一寒假全都做了。

那愛侶還真靠譜,將他做的一套玉首飾帶去三店,雲紋花珠伴白金細鏈,配兩枚白金鑲玉戒指。這一套首飾在滿廳擺件兒中格外惹眼,不到打烊就被買走了。

丁漢白隱隱後悔,他躲丁延壽才去的三店,早知道反響那麼好,應該拿去一店顯擺顯擺。紀慎語晚上得知,開心地去給薑廷恩打電話,遊說對方與他一起做首飾。

“可咱們店裡很少做,合適嗎?”薑廷恩猶豫。

紀慎語說:“隻要東西好自然受歡迎,而且首飾設計麻煩,但做起來比擺件兒簡單。”他捂著聽筒費儘口舌,總算哄得薑廷恩答應,隨後又去找丁延壽。

丁延壽和薑漱柳給院裡的野貓洗了澡,倆人正在床上逗貓。紀慎語進門一愣,立即要退出去,他鮮少見夫妻恩愛的日常光景,替師父師母珍惜。

薑漱柳喊他,他又隻好進來,傻傻地笑:“師母,我找師父說個事兒。”他坐到床尾,一家三口加一隻花紋大貓,腳步聲傳入,丁漢白來湊成一家四口。

這倆小輩都為正事而來,按照先來後到,紀慎語先說:“師父,我想利用雕下的料子做首飾,避免浪費,還能創收。再者,玉銷記中最小件就數印章玉佩什麼的,首飾與其價格相當,但市場空白很大。”

丁延壽稀罕道:“你還懂經營?”

紀慎語如實答:“師哥分析的。”他克製眼神,隻敢用餘光偷看那位,“玉石類首飾的專營店不多,商場專櫃有一些,我想先做一些看看市場反應,不理想的話就算了……不再耽誤時間。”

丁延壽問:“要是理想呢,你有什麼打算?”

紀慎語說:“如果理想,我希望能開一個首飾展櫃。”三店的生意一直不好,與其占著地方卻獲利不足,不如讓給賺錢的東西。展櫃,供不應求的話便占住整個前廳,甚至把整間店專營首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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