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夜, 汽車營地也就看起來新鮮,住起來非常折磨人,一晚上都在聽雨聲, 好多人被吵得睡不著。
元雅一直在打遊戲, 景春原本在發呆, 放出神識,偷偷去看桑尋。
然後忍不住兩眼一黑。
這傻鳥生怕刺激不到桑尋似的,不是在挑釁, 就是在無能狂怒, 甚至還變大恐嚇他。
不過好在他護體的靈力好像挺強,這傻鳥竟然還是打不過他, 怪不得暴躁。
景春心一直揪著, 生怕桑尋還沒消化完, 先精神錯亂了。
他來人界本來就是養護靈體的,彆沒養好,反而更糟糕了。
元雅打遊戲打累了,躺著直了直脖子,餘光瞥到景春在發呆, 不由問了句:“你怎麼這麼愛發呆啊!”
景春收回神識,笑了笑:“有嗎?”
“有啊。”元雅點頭,思忖片刻道, “其實大家都很好奇你和桑尋的關係的。說起來挺不好意思, 我以前還覺得你挺討厭的,感覺你好像除了圍著桑尋轉沒彆的事可乾了。”
景春心道, 其實也沒錯,嚴格算來,她這輩子本來就是因為桑尋而生的, 確實除了桑尋,她也沒彆的事操心了。
“現在不這樣覺得了嗎?”景春倒是更好奇為什麼改觀。
元雅搖搖頭,“現在就覺得其實和桑尋都還挺簡單的,就……一點都不讓人討厭。”
其實有時候她有一種直覺,景春和桑尋就像兩張貼滿標簽的白紙,每個人的看法都好像很有道理,但問題並不出現在他們兩個身上,而是猜測者身上。
景春由衷敬佩人類豐富的情感,神族相對來說涼薄許多,倒也不是沒有愛恨,隻是起心動念容易造成因果罪業。
因而修得越久,便越圓融自洽,不起波瀾。
所以雖然景春有時候挺討厭扶桑的沉默,但也不大記恨他。
她倒是承認自己還沒有修得神性。
景春笑了笑:“其實我以前還挺討厭桑尋的。”
“啊?”元雅覺得不可置信,“真的假的?”
這倆人據說幼兒園開始就一直一個班,進了三中從初中部到高中部,都是影形不離,之前學校論壇一直戲稱這倆是連體嬰,討厭景春的還會說她是少爺的掛件。
“他挺孤僻的,不愛說話,我以前……”景春斟酌了一下用詞,換了人類比較容易理解的方式,“以前沒什麼朋友,隻能跟他玩,就很希望他能多理理我,但他對我愛答不理的,我就很生氣,還想過又機會狠狠報複他,但他那樣的,我又能報複什麼,現在想想挺傻的。”
景春想起不周山的日子,好像被漫無邊際的孤單籠罩著,每天都怨氣滿滿,但也不知道是心緒變了,還是記憶已經淡化了,她開始覺得那段日子很平靜,連孤寂都變得柔和朦朧起來,好像她其實也是喜歡那樣的日子的。
元雅腦補了一下,忍不住笑:“那你們後來為什麼還是一直在一起?”
“可能是因為除了他,也沒有人可以一起玩,就那麼一直待著了。待久了發現他除了不愛說話,都挺好的。長大了就開始理解他為什麼不愛說話,知道他的過去,了解所有的因,反而又覺得他挺讓人……心疼?”
元雅用一種誇張的調侃的語氣說:“完啦,你墜入愛河啦!”
景春笑出聲:“或許……是吧!”
這還是景春第一次承認,如果富貴兒在,一定會狠狠嘲笑她。
這夜裡景春難得夢到以前的事。
自從化神後,輪回的記憶就變得很淡很淡了,已經到了記不清的地步。
但這次卻夢到很久遠的一世。
那一世,她是在古時一個冬日出生的,她一向是個庸碌的人,每一次的輪回,似乎都過得挺淒慘。
這一世也一樣,沒有煊赫的身份,沒有任何昭顯她有過人才能的異象,她隻是個普通的軍戶之女,姓周,父死母喪,長她七歲的阿兄照顧她。
唯一的優點可能是樣貌生得出挑些,但地位低微,又逢戰亂,模樣好反倒像是一種詛咒。
剛十幾歲的時候,因著容貌出挑要被地方的官老爺進獻給軍爺,阿兄使了好多銀子才把她贖出來。
但阿兄被征召入伍了,一點準備都沒有,也沒有多餘的銀子打點,她突然之間要一個人討生活,餓殍遍地的邊陲小鎮,她守著家徒四壁的草房子,鄰居阿嬸護著,勉強度過了三年。
阿兄在軍中立了功,擢升中郎將,戰事快結束,派人回來尋她。
她在途中生了場大病,燒壞了眼睛,隻能模糊地看到一些影子,等同失明。
她摸了摸阿兄的鎧甲,可惜看不到阿兄的英姿了。
阿兄跟著中山王,身份水漲船高,後來一道入了京,封了官。
她餓得麵黃肌瘦,早就脫了相,又是個瞎子,但那一年的媒人,還是踏破了門檻。
因為不知道誰說,周卿的胞妹,有鳳凰命格。
本是個可笑的事,卻不知怎麼傳開了。
她求阿兄:“我不想嫁人,以後陪著阿兄就好,有一間房容我棲身我就知足了。”
阿兄拍了拍她的腦袋:“知道了。”
他把上門的媒人一概打發了,顧念她孱弱的身體和越來越糟糕的眼睛,想要辭官歸鄉,帶她尋醫治病,但幾次辭官都被駁了。
又是一年冬,皇帝要他代天子巡撫邊城。
那裡剛打過仗,流寇仍在作亂。
阿兄安置好她,倏忽提了幾個青年才俊,問她可有中意的。
她蹙眉,抬眸想看他,卻什麼也看不清,於是徒勞朝他伸了下手,搖頭:“阿兄,我不要。”
阿兄拍了拍她的手背:“不要便罷。”
阿兄遇刺的消息是在幾個月後傳回來。
有兄長友人來家裡,告訴她:“還不明白嗎?他是被你拖累的。”
聖上意欲重用他,但他卻幾次三番因為妹妹想辭官,朝臣想要拉攏他,他卻一再拒絕結姻的請求。
本是一腔疼愛胞妹的情誼,旁人都說,阿兄貪圖她的鳳凰命格,故而一直不舍得將她嫁人,稱他狼子野心。
她並不知道,很多人都勸過阿兄,把她進獻天子,可解困境。
阿兄說過,在這權力中心,多的是身不由己,但他還是沒有那麼做。
她覺得這不是自己的過錯,但又不知道該怪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