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棵樹。
是樹都會發芽的。
發芽……
嗯, 發芽。
桑尋坐在車裡的時候,還一直在想,到底發什麼芽, 接個吻就發芽了, 那上個床不得……
上……桑尋咳嗽了聲, 偏過頭看車窗外。
周叔開車, 景春坐在桑尋旁邊,他往後視鏡裡瞥了兩眼,看到一個拘謹、一個彆扭, 就知道這兩個人八成是又鬨了矛盾。
周叔覺得費解,這倆人明明以前關係一般,但在一起倒是和和氣氣挺友好的, 倒是最近明顯關係親近很多,卻總是看起來彆彆扭扭的。
他把音樂打開,體貼地把擋板升了上去,給兩個人獨處的空間。
景春側頭看了他好幾眼,終於沒忍住, 拉了拉他的手。
她每次拉他的手的時候,他都下意識反扣住, 景春有點喜歡這種小動作。
她捏著他的手玩了一會兒, 這才小聲說:“沒有騙你, 也不是故意搪塞你,是我覺得這件事真的有必要讓你知道。”
車窗外人來人往,衍城老城區多,白天裡到處都是灰撲撲的,到了晚上霓虹亮起來,才會有一點現代繁華的樣子。
但桑尋很少注意過, 他始終對這個世界抱有一種疏離感,好像他本來就不屬於這個世界。
也不是沒有渴望過父母的愛,但沒有似乎也沒關係。
也不是真的喜愛孤獨,但不熱鬨也沒有關係。
從小到大,景春就像個影子一樣,一直在他身邊,高興了不高興她都在旁邊,雖然兩個人真正的交集並不多,可有時候也覺得有個人站在那裡,就是一種慰藉。
隻是突然有一天兩個人就變得熟悉了起來。
但這個世界也因為她,開始變得他不太認識了。
他有片刻的出神,沒有第一時間回答她,倒是突然想到,自己腦海裡的那個聲音,很久沒有出現了。
以前他因為腦子裡能聽到不屬於自己的聲音而常常覺得精神出問題。
現在更甚。
但他竟然情緒還算平穩,他努力消化了一下,然後側頭看她:“發芽了會怎麼樣呢?”
景春沒敢直接回答,隻是問了句:“你喜歡小孩嗎?小朋友。”
桑尋小時候就沒見過幾個同齡人,長大了沒有親戚家人,自然也沒機會近距離接觸什麼小孩,唯一算得上近距離接觸的,大概就是景春了。
她小時候挺可愛的,說話慢吞吞,做事也懶洋洋,那時候她爸媽就經常不在家,然後托付在他家裡,她坐在客廳看電視,經常睡得亂七八糟的,小小一團,一點也不討厭。
“還行。”他說。
景春試探著說:“你以前其實有個女兒,特彆可愛,漂漂亮亮的,你很喜歡她。”
桑尋:“……”
他今天隻剩沉默了。
對於十幾歲的人來說,自己的少年期都還沒過去多遠,但現在有人告訴他:你有個女兒。
景春笑了笑:“當然,你不記得了,這些其實也沒必要告訴你,但是……我怕你突然要是再生一個,你會難以接受。雖然你是個人,但是你的靈體是扶桑的,本體就在不周山,如果哪天靈體覺醒,你甚至可以直接調用本源之力……”
桑尋沉默聽著,忽然瞳孔顫了顫,反應過來:“誰……誰生?”
他迷茫地看著她,試圖確認自己是不是幻聽了。
景春今天把富貴兒鎖家裡了,因為陌生的地方,帶著它不太方便,人間雖然很久沒有神跡了,但也不是毫無能人,萬一被發現,後患無窮。
桑尋現在什麼都想不起來,雖然靈體暴漲,但毫無蘇醒的痕跡。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現在覺得幸好它不在,不然這會兒能出來笑桑尋笑上半分鐘。
景春看著他,緩緩握緊他的手,她知道,對於人類來說,孩子是隻存在於子宮的產物。
而他是沒有的。
但就像同樣是地球的生物,除了胎生還有蛋生……
人和神作為不同的種族,他一時不能理解和接受也是正常的。
但問題就在於,他和任何人在一起可能都不用擔心這件事,唯獨她,隨時都可能會出事,而且明顯已經有靈體亂長的跡象了。
她不告訴他,跟人類雄性欺騙小姑娘有什麼區彆。
“我真的很不想給你灌輸一些你完全接受不了的東西,等你自己靈體恢複了,自然什麼都知道了。但是如果我要和你在一起,尤其需要發生點什麼,我覺得必須要告訴你。”景春抬手摸了摸他的臉,企圖靠這種略帶溫情的安撫方式緩解他的情緒。
桑尋本來覺得一隻鳥當著他的麵渾身冒火的樣子他都已經接受了,還有什麼接受不了呢?
上次富貴兒說他易受孕體質,他雖然震驚和迷惑,但其實並沒有真正放在心裡。
因為怎麼看,好像自己都不具備這個功能。
而且那隻鳥顯然嘴欠,一副開玩笑沒下限的樣子。
後來景春告訴他,神族很難孕育,他就覺得是那隻鳥開玩笑。
但大概景春給他灌輸的反常識的東西太多了,他竟然開始真的思考生孩子這件事了。
“所以發芽會生孩子?”桑尋努力理清這個邏輯。
景春搖搖頭:“也不完全是,樹木發芽生長是本能,春風一吹,溫度和濕度適宜,草木就開始發芽。你是有靈智的神樹,會遵循基本的規律,但也可以不受影響。”
樹生子……是開花、結果嗎?桑尋默默想。
但有靈智的神樹,也要開花結果嗎?
花……需要授粉吧!
難不成是她,給他授粉?
太荒謬了,這真的太荒謬了。
景春看他滿臉迷茫,真的都開始不忍心了。
她說:“扶桑是春神用自己肋骨打造,又親手種出來的,它的存在本來就是合著春神的心意長出來,含著春神的期許。而草木生來就受春神影響,你現在靈體沉睡,相當於本能占上風,但凡和你談戀愛的是彆人都可能不用擔心,但我就是春神,而你本能喜歡我,所以我靠近你,你的靈體就開始肆意亂長。”
所以他那點心思,就像孔雀開屏一樣,藏無可藏?
“你的靈體養了這麼多年,雖然還沒有覺醒的征兆,但到底力量恢複了不少,我是怕太過火,你的靈體可能自動借調你的本源之力,但你現在又沒有辦法自控,很容易出現外化症狀。”
桑尋“嗯?”了聲:“外化?”
“就是你的□□長出樹的特征。”景春捏了捏他的頭發,“比如頭上開朵小花。”
她又伸手捏捏他後頸的頸椎:“比如從這裡長出枝乾。”
枝乾是樹的脊梁。
景春最後握住他的手,捋了下他的指節:“你那天說你手指很難受,我就在想,末梢神經會不會刺破你的指尖長出枝葉來。”
桑尋:“……”
感覺,挺醜的。
他沉默片刻:“會死嗎?”
景春搖頭:“那倒不會,怎麼會死呢!”
“那會怎麼樣?”桑尋不解。
“就是……”景春額頭都要冒汗,感覺自己真的跟個負心人一樣,“就是你可能會懷孕,生孩子,生出寶寶。”
桑尋:“……”
他覺得他需要去看精神科醫生。
他抬手摸了摸她,先是摸頭發,然後撫摸她的臉、脖子、肩膀,最後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很軟,瘦瘦的,像是沒有骨頭,肌膚像綢緞。
重要的是,是溫熱的,真實的,存在的。
她是個存在的人。
有那麼一瞬間,他都懷疑是不是自己太孤單了,於是臆想出來一個人在身邊,所以她才會天馬行空語不驚人死不休。
“怎麼生?”他的心定了定,很認真問她。
隻要她能給他一個可以相信的解釋,他就願意相信。
“也不一定,隻是說有這個可能。”景春也很苦惱,“富貴兒說扶桑有子的時候,會變得特彆感性脆弱,神力會忽上忽下不穩,然後到了後來,靈體隻能縮回本體上,隻能幻化出人形,或者把部分枝乾肢體化這樣。”
隻有那時候,他更像樹一些。
“他的寶寶最開始就像個果實結在樹上,但自從果子成型的時候,他的一部分枝乾就會像築巢一樣把果子包裹起來,慢慢的,包裹得越來越嚴密,到最後誰都看不見,就像長在了扶桑的身體裡,所以孩子要出生的時候,他就很痛……”
景春看著扶桑擰得越來越緊的眉毛,沉默了片刻:“就像從胎盤裡剝離……那樣。”
桑尋也沉默了,過了會兒,似乎是消化完了:“哦。”
“他們怎麼……□□?”桑尋皺了下眉頭,覺得這個詞並不大合適,“授粉?”
景春被他認真的表情逗笑,雖然很不應該,但她還是沒能壓住唇角,隻好俯下身,壓抑而克製地笑了十幾秒,然後才直起身:“都可以,魂交,神交,肢體接觸……”景春湊近他,輕聲說,“我可以進到你的識海裡去,就像是住在你的快感神經上,你會很舒服的……”
桑尋頓時捂住她的嘴:“好了……我知道了。”
景春笑了笑,像她這種活得久了的,就是沒皮沒臉不害臊一些。
說完,桑尋彆過頭,努力看窗外,來平複自己的心情。
景春也看了看車窗外,秋日蕭瑟,冬天很快就要到了。
她不太喜歡冬天。
衍城其實挺好的,古樸的建築,街道兩側的大樹長得筆直參天,枝乾粗壯,存在很多年了。
她把神識放出去,嗅了嗅城市綠植的味道,空氣有潮濕的水汽,像是要下雨了。
然後出神著,就聽見桑尋又說了句:“我不知道你說的,但我可能更喜歡肢體接觸,我希望和你擁抱、親吻。”
甚至……
景春回過神:“啊?哦,我沒有不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