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幾人坐在安靜得操場裡。
程曦想說，但又不知道如何說出口。這個春節，她發現爸爸媽媽的關係比以前更生疏，雖然兩人都儘力在她麵前說說笑笑，可身體和表情出賣了他們，她能看得出來他們貌合神離。
她隱隱有種感覺，爸媽的感情似乎不太好，她現在就擔心他們會不會離婚。
她知道兩個好朋友是在關心她，可是家裡的事，怎麼和她們說出口？
程曦勉強笑了一下，“其實就是有點擔心和緊張，我們高三了，再有幾個月，就要高考了，我心裡吧，不知道為什麼，有點不得勁。”
艾恩和朱瑋瑋鬆了口氣。
“那我們按照老師的步調進行複習就好了，你不用太擔心，老師教過這麼多年高三，一定有經驗。”
兩人安撫了幾句，陪程曦一起放空。
突然，程曦小聲道：“艾恩，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可能有點冒犯？”
她猶豫了許久，還是說出口。
艾恩一愣，有點忐忑，“你說？”
朱瑋瑋在中間道：“如果艾恩不想回答，那就不回答。”
程曦點頭，“對，艾恩，你要是不想說，那就不說。”
艾恩看向程曦，程曦抿抿唇，糾結道：“你的家人不在你身邊，這些年，你是怎麼過來的呢？”
艾恩鬆了口氣，笑了，“原來是這個，那有什麼不能說了的。”
程曦驚訝：“你不傷心嗎？”
朱瑋瑋攬住艾恩的肩膀，滿臉心疼。
“沒什麼可傷心的，”艾恩笑道，“因為沒時間，也沒必要傷心，就算我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家人，可他們也不知道我在這裡，即便我傷心了，他們也不會知道，更不會心疼，我又何必浪費我的感情和力氣。”
她看了一眼兩個朋友，釋然道：“我和你們有點不同，你們有父母可以依靠，我從小就知道，我隻有自己可以依靠，所以我才要拚命讀書，因為這條路對我來說，勝率比較大，如果我的學曆高一點，以後說不定能找到更好的工作，過上更好的生活。”
“等上了大學，我脫離孤兒院，就要開始獨立生活了，我必須堅強，因為我隻有我自己。”
朱瑋瑋道：“你還有我們。”
艾恩知道自己沒交錯朋友，心裡很滿足，“我知道你們會在我身邊，可是生活是我的，你們不能替我過，我隻有自己立起來，才能活得更好。”
她想了想，還是說除了自己內心的想法：“其實，你們也一樣，父母總會老去，就算父母給你們再多的東西，你們也得有資本好好保住。每個人都要承受生活，隻不過有的人生活得格外輕鬆，有的人卻要承受一些困難或者苦難，但誰也無法替代彆人活下去。”
朱瑋瑋和程曦聽得一愣一愣的，平時艾恩不聲不響，沒想到，思想這麼深刻。
朱瑋瑋仿佛找到了熟悉的感覺，“你和班長好像啊。”顧昭還是她們的班長。
艾恩連連擺手，“沒有吧？”
程曦猛地站了起來。
正在說話的艾恩和朱瑋瑋一驚，跟著緊張站起來，異口同聲道：“怎麼了？”
程曦突然抱住艾恩，“謝謝你，艾恩。”
聽了艾恩這一番話，她突然茅塞頓開。
如果是以前，她肯定不能切身體會其中的感受，但現在因為父母，她似乎能明白艾恩說的話。
難道父母離婚，她就活不下去了？她就放棄生活了？
不能啊，艾恩比她更艱難，都有力氣有信心麵對生活，更是早早地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相比來說，她已經很幸福了，她擁有過完整的家庭，等高考完，她會和父母坦白，問清楚他們的想法。就算父母分開，就算父母以後有彆的家庭，她也還有自己。她可以憑借自己的雙手，獨立生活。
她本來就是爽利的性格，之前是鑽牛角尖了，現在思想轉換過來，這個人像是衝了個澡，精神煥發。
程曦又抱抱朱瑋瑋，“謝謝你們在我身邊。”
就像剛才安慰艾恩那樣，她何嘗不是在接受兩位好朋友的安慰。
程曦充滿雄心壯誌，“我們要好好學習，好好生活！”
她的人生，還得靠她自己闖。
艾恩和朱瑋瑋雖然不太明白程曦的心情為什麼會轉換得這麼快，但看起來不是壞事。
艾恩高興地點頭，她對學習一向是抱有百分之一百的熱情和決心，現在同伴振作起來，是再好不過了。
顧昭本來是在做作業，他聽到動靜，抬頭看了一眼，又低下頭，一想，不對勁，重新抬頭，看向三人：“你們打雞血去了？”
怎麼一個個的，精神這麼高漲？
程曦一改這幾天的作風，握拳道：“班長，我要以你為目標，努力奮進！”超過就彆想了，難度太大。
她推推兩個同伴，“你們說，我們要不要努力？”
艾恩和朱瑋瑋：“要！”
人生路上，有誌同道合的同伴，是一件幸事。
顧昭“哦”了一聲，“那你們加油。”
說完，想了想，起身，“不能光說不做，為了支持一下你們，我跟老師說一下，布置多點作業吧。”
三人：……
程曦咽了咽口水，“好……好吧。”
幾個男生女生卷起來的時候，顧細在接待十一中的校長。
“您今天怎麼有空來？是顧昭有什麼事嗎？”顧細斟茶禮貌道。
校長聽到顧昭的名字，就笑得見牙不見眼，這可是他們學校的重要苗子。”
“沒事，顧昭很好，是學校有其他事情，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哪。”
聽校長的語氣，應該不是壞事，顧細和校長愉快交流，“您說。”
“這不是三八婦女節快到了嗎？我聽說你這兒的糕點很不錯，想要跟你訂做一批，作為送給女老師們的節日禮。”細之心杯校園歌手大賽讓學校狠狠地出了一次風頭，校長投桃報李，也回饋一下這位合作夥伴和家長。
顧細驚訝有之，驚喜有之，但到手的生意，不可能拒絕。
她思索兩秒，笑道：“來，校長，我們先去隔壁看看，而且，我突然有一個想法。”或許七夕的糕點式樣可以提前了。
她帶校長看中式糕點的玻璃展示櫃，“我們的糕點有好幾種，但是送給老師，尋常的糕點樣式肯定不行，我打算重新給學校設計一套。”
“比如說，大家常用園丁來比喻老師，我打算這樣做，”顧細拿出執筆，畫出一個動漫形狀的園丁頭像，在園丁這塊糕點的旁邊，則是各種各樣的花，“您看，這樣可以嗎？我們可以隨機組合，讓老師們充滿驚喜，自己探索不同口味的糕點。”
校長很滿意，主要是顧細特地為他們學校新做的樣式非常合他心意。“就這麼辦吧！”
顧細喜眉笑眼，“行，到時出了樣品，我給您送去。”
這不僅能做生意，也能為七夕的禮盒練手，一舉兩得，雙方滿意，很好。
而這單生意的結果也是皆大歡喜，顧細做得很用心，一些中式糕點，比如無蔗糖茯苓膏、七白糕等，口味好，同時還很健康，她會在每個禮盒裡放上介紹的小冊子，讓老師們知道每種糕點的不同。
這顯然戳中了女老師們的心巴，糕點好看好吃還健康，偶爾當個小零食吃也不錯。之後不少老師都來她們店裡繼續買，顧細趁機給出會員卡，長期購買可以有優惠，她做成了生意，老師們得到了優惠，兩全其美。
顧細的生意很紅火，心情應該不錯才對，事實上她的心情的確很不錯，但，她總覺得遺忘了什麼。
她和沈青鬆說，沈青鬆沉默了一下，“我也有這樣的感覺。”
一個人覺得不妥，那還說得過去，兩個人都覺得不妥，那肯定是真正的不妥。
到底是什麼？
顧細和沈青鬆都不知道，兩人商量了一下，隻能細心觀察生活，希望能有發現。
三月、四月，到了五月，兩人的心情愈發焦躁。
他們壓住心中的不安，沒讓其他人看出來。
這日，周五放學，顧昭和杜浩從學校回來。
顧細笑著走過去，還沒說什麼，顧昭突然抱住她。
今天學校發了他們在高一時寫的一封信，當時說好了，會在高考前一個月發給他們。
要不不說，很多同學都忘記了有這回事。
所有人看到高一時的字跡和內容，都非常感慨。
顧昭也是。
他記得，自從在沈家學會使用電腦後，他還會在□□空間記錄心情，比如“我永遠也忘不了這一天”，然而，不用一年，大概幾個月後，他再次看到那條空間消息，腦子裡對那一天已經完全沒有了任何印象，簡直無跡可尋，然後就羞恥地關閉了權限，變成僅自己可見。
可是這封信不一樣。
他一看到上麵的文字，就想起了當時的心境。
他感謝父母，從前是，現在也是。
所以，回來的第一件事，是抱一抱父母。
沈青鬆也得到了這個擁抱。
在感受到顧昭對他們的愛的這一刻，顧細和沈青鬆的腦子裡，倏地閃過了一點零碎的恍惚的信息。
兩人默契對視一眼，讓孩子們先吃飯後，他們走到沒人的後廚。
沈青鬆：“我突然有個強烈的衝動，我想去一個地方。”
顧細點頭，乾脆利落，沒有絲毫猶豫，“去吧。”
她支持，因為她也是同樣的預感。第六感告訴她，如果不做這件事，他們會非常後悔。
可是孩子還在這兒，他們不能一起出去，得留個人顧家。
沈青鬆有豐富的野外生存經驗，他比較適合出去。
兩人都不是扭捏的人，既然下定決心，那就去做。
周日送走孩子，顧細送沈青鬆去車站。
她鄭重道：“無論發生什麼，你一定要好好的。”
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沈青鬆用力抱住顧細，“你也是，好好的，我一定會回來。”
他怎麼會離開她？
上輩子，這一輩子，還有下輩子，下下輩子，他們都會在一起。
顧細揮手送彆沈青鬆，心裡像是沒了一塊大石頭，但同時也繃緊了弦。
沈青鬆每天都會打電話報平安，但突然有一天，他打來後，她的電話響了一下就沒了聲響，她的心臟突然怦怦亂跳，回撥手機，那邊顯示沒有信號，之後更是無論如何都打不通。
很快，電視有了新聞，是天—災。
她看著新聞，雙拳握緊。
新聞一出，全國皆驚。
顧昭在學校，無比震驚。看到報紙上的照片，他突然腦中一個激靈，猛地想起曾經院長問他為什麼想做醫生，現在他有了答案。
他想做醫生，很想很想。
社會組織捐款的時候，顧細低調地捐出了除生活、商業運營必須外的餘錢。
工作人員驚訝地看了她一眼，她搖搖頭，對方默默點頭登記。
身邊所有人都在捐款，她隻是儘了自己的一份綿薄之力。還有更多的人冒著生命危險在那裡。
沈青鬆還是沒有打電話給她，她也打不通他的電話。沈青鬆出去的理由是和朋友聚一聚，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就在那裡，隻有她知道。顧細擔心，晚上經常睡不著，但她希望，她相信，他一定沒事。
她沒在人前顯露出異樣，顧昭現在正處於複習的重要階段，她想讓孩子好好地度過這一個多月。
五月下旬的某一天，晚上顧細關了餐館回家，她看了一下月亮，月色清冷。
再不經意扭頭一看，家裡的燈竟然亮了！
她頓住腳步，幾秒後，飛快跑回去。
電梯一層層地上去，到了家裡的樓層，電梯門緩緩打開。
門外站著一個人，正張開雙臂，等她擁抱。
顧細眼淚奪眶而出。
太好了，沈青鬆回來了。
夜晚過去，太陽升起，是嶄新的一天。
陽光重新鋪滿人間。
顧細窩在沈青鬆懷裡，仰頭道：“今天周五，我們一起去接顧昭吧，他一定很想你。”
沈青鬆輕輕觸碰一下顧細的額頭，“好。”
他惦念的人，也正在惦念他。無論經曆了什麼，他都挺過來。
顧細和沈青鬆一起調整狀態，日子和以前一樣，要好好過下去。
顧昭沒想到父母會帶著二寶在校門口等他。
“爸！”他驚喜喊道。
他爸出去那麼久，總算回來了。
“爸，你回來了！”顧昭笑道。
沈青鬆揉揉孩子的頭，“當然要回來了，你都要高考了，這麼重要的時刻，我怎麼能不在？”一看到顧細和孩子，他的心一下子變得滿滿當當。
“反正我們到時就在學校考，很近啦，”他道：“考試前一天，我們就可以回家住了。”
“這次我們要送你們去考試啊。”顧細堅定道。
顧昭：“不用了吧，這麼近——”
話還沒說完，他看到了父母的表情，儼然是在說：當初初三中考也是那樣……
這絕對是他這輩子都無法反駁的事情。
就連二寶，也“喵”了一聲，似乎在讚同父母。
顧昭嘴角微微翹起，“好吧，那你們送我去考試。”
幾人相視一笑，夕陽灑在三人一貓身上，溫馨動人，光明美好。
“走吧，回家吧。”
顧細舉起二寶的小爪子，“我們好好迎接高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