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細有點驚喜。
沈繁會主動讓她和沈青鬆也提出要求,這是她沒想到的。
但轉念一想,其實沈繁的情感會這麼敏感,同理心也一定很強,估計是那種看了be結局電視劇都會哭的女孩兒。
又或者是,沈繁覺得自己淋過雨,也不想彆人淋雨。
沈繁知道不公平的難受,她曾經在家庭遭受不公平的對待,這種不公平是和父母想象中的那個不存在的兒子比的。
這才是最難受的,她要和一個不存在的人競爭。
所以,她會對顧細和沈青鬆公平。
沈繁開門見山,“第一,不能在飯桌上說教。”
本來吃著飯正舒服呢,大人偏偏在這時候找存在感,簡直倒胃口。
特彆是突然說,你隻能靠你自己,父母幫不了你這樣諸如此類的話,每次聽到這句話,她都會特彆心寒。
難道就這麼著急把她撇出去,讓她一個人麵對這個世界嗎?
可是她認為,父母哪怕是安慰她一句話,這都是幫助啊。可惜,她從來沒有聽到過。
從來沒有。
過往的場景在這一瞬突然湧進腦海,又在下一秒如海浪潮汐那般退了,隻有她還在沙灘上。
沈繁平複了一下心情,繼續道:“第二,不能隻讓我吃某一道菜,要麼大家一起吃,要麼大家都不吃。”
他們家的家底,買個三人份的食物還是沒問題的。
沈青鬆執筆,把沈繁說過的規則寫下來,顧細在一旁看著,順便檢查,看上去還挺正式。
接下來,就是一些生活習慣上的瑣事,有點繁瑣。沈繁慢吞吞地說,沈青鬆也沒有馬虎,認真記下來。
“你們做飯,每一頓飯要多點花樣,至少三菜一湯,但是不能剩菜,我不喜歡吃剩菜,你們也不許吃剩菜。”
乍一聽,會以為沈繁刻意為難,可剩菜不健康呢。就是需要控製好份量,做少點沒關係,可以加餐。
顧細一邊聽,一邊盤算。
“床單要一個星期洗一次……”
“最後一條,我可以隨時增加規則,反對無效。”沈繁挑釁地看向兩個大人,她就是這麼霸道。
如果他們翻臉,那麼以後沒必要合作。
這點小心思在顧細和沈青鬆眼裡,就跟透明的似的。
顧細滿口答應下來。
照她的觀察,沈繁看似挑剔,可是每一條規則都是很正常的要求,甚至於對他們以後的相處有益,對生活有益,並沒有所謂的“不公平條約”。
所以最後一條看似不公平的規則,對他們也沒有太大影響。
“我也答應,”沈青鬆頭也不抬,寫完最後一個字,“好了。”
沈繁抿抿唇。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期待顧細和沈青鬆反抗,還是不期待他們反抗。
不過既然他們沒反抗,那就算了。
“輪到你們。”
她倒要看看,顧細和沈青鬆會如何反擊。
顧細問沈青鬆,“你有什麼要求沒?”
沈青鬆搖頭。
“我也沒有。那咱們就不用寫了,”顧細笑著注視沈繁,“直接簽名吧。”
沈繁訝異,眼神充滿疑惑。
目前的情況對她有利,按理說,她該高興才對,可是,該死的,她那不該升起的同理心讓她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太過分?
不行,她都想好了,在這個平行時空,掙脫了那對父母的枷鎖,她要做一個沒心沒肺的冷血的人,做個自私自利隻對自己好的人。
她調整了一下表情,像隻高傲的小白天鵝,不緊不慢點頭:“簽吧。”
顧細和沈青鬆毫不猶豫,唰唰唰簽下名字。
沈繁看著他們行雲流水的簽名動作,問:“你們穿越前就叫這個名字?”
顧細笑著把合同遞過去,“對。”
沈繁點頭,緩緩寫下自己的名字,內心微起波瀾,或許,相同的名字是他們穿越過來的契機?
這是同名不同命嗎?名字相同的人,性格差彆如此之大。
她沒急著對顧細和沈青鬆下定論,但是就目前的表現來看,兩人的一些習慣深得她心。
管他們呢,反正現在他們在她手裡。
寫到“繁”字的最後一點,沈繁端詳了會兒,突然道:“我想改名。”
都是新人生了,她為什麼要頂著過去的名字?
不過,一時半會兒想不出來,沈繁“吩咐”起兩個新晉員工:“你們幫我想想?”
顧細一直在暗中觀察沈繁。或許就連沈繁都不知道,她現在已經放鬆了許多,讓他們替她想名字,這本身就是一種願意溝通的征兆,隻是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顧細能大概感受到了沈繁的性格了,一旦沈繁將某個人納入了她的心理安全範圍內,就會好相處很多。自己和沈青鬆估計是因為和她原來的父母形成對比,這才占了便宜,讓孩子這麼快暫時和他們和諧相處。
就像是對於吃過很多苦的孩子來說,一點點甜就足夠了。
沈繁對他們苛刻之餘也很寬容,是行為上的苛刻,心理上的寬容。
沈繁有時候的小孩子氣,或許,這就是她的另一麵,會在不經意間露出來。
沈繁的眼睛很漂亮,褪去陰霾的漆黑眸子不再森然,恰好,陽光照進來,映在小孩兒的眼眸裡,似有星光。
顧細拿出一張白紙,寫下三個字——沈繁星。
繁星點點,熠熠生輝。每個女孩都值得璀璨的人生。
沈繁眼前一亮,翹了下嘴角。
她喜歡這個名字。一看就覺得是被人寵愛的名字,她就這點虛榮心了。
“好,你大後天去上班,幫我去改吧。”沈繁,不,現在是沈繁星了,她對著沈青鬆道。
沈青鬆想到衣櫃裡的製服,“我在派出所工作?”
“嗯。”沈繁星微一點頭。
看在兩人十分配合的麵子上,沈繁星就勉為其難給他們詳細地介紹沈青鬆的工作和周圍的鄰裡關係吧。
說了半個多小時,沈繁星道:“大部分都是住在這棟樓裡,待會兒我畫個草圖,寫上名字和職務以及關係親近,你們自己記住。”
“接下來,說說你的。”沈繁星看向顧細。
“你是全職家庭主婦,但是偶爾鎮上有製衣廠趕工,忙不過來,你就可以拿點衣服回來做了。”說到這兒,她不由自主看向屋子裡的縫紉機,不由自主想到那個經常坐在那裡的背影。
她怎麼可能對他們,特彆是對生她的媽媽沒有感情?
人心都是肉做的,她無數次心軟,可每一次心軟,等來的卻是和以前一樣的失望。
久而久之,再多的感情也被消磨了。
這時,她的視角突然被阻擋。
顧細坐到孩子旁邊,隔斷了孩子看向縫紉機的視線。
很明顯,對方沉溺在過去,每到這個時候,沈繁星整個人都像是被蒙在陰霾裡,不見一點鮮活。
這和孩子新取的名字一點也不搭,繁星就應該是有光的。
“繁星,你看,這個名字多好聽,你也喜歡,咱們就做繁星,好嗎?這個世界和你原來那個世界沒有一點關係,你不必有任何負罪感和愧疚心,理論上,你已經和從前的父母切割開了。”
顧細放柔聲音:“你在這個世界,是全新的自己,那些過去對你沒有任何意義,因為他們不存在。”
可能,過去的鄭繁星就像是扛著包袱的人,一步一步,顫顫巍巍地往前走,沒人扶她。
但現在,有她和沈青鬆在,怎麼會繼續讓沈繁星如此呢?她要先丟掉沈繁星的包袱,一家人輕裝上陣。
沈繁星眨眨眼,似乎有點明白了顧細的意思了。
這個獨立的世界,在她重生回來後,才有意義。
她應該像一個從來沒有遭受過那些事情的孩子那樣,開始全新的生活。
“可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沈繁星輕聲道。她懊悔經常控製不住自己。
顧細拍拍孩子瘦弱的肩膀,“沒關係,慢慢來。”
“現在繼續說我們的事兒吧。”
桌上的水杯被再次推了過來,沈繁星一看,是一直很安靜的沈青鬆。
她收回視線,心情複雜。
慢騰騰地喝了水,沈繁星才繼續介紹顧細的其他事情。
這棟樓的人介紹得差不多了,沈繁星道:“放心吧,你們隻在我麵前發泄那些壞情緒,對我不好,對其他人還是很不錯的,風評也挺好。”
這也是她最不理解的地方。
家人不應該是最親密,世界上最值得信賴、最值得好好對待的人嗎?為什麼他們可以對外人好,卻吝嗇於對她好?
亦或是,她的父母清楚地知道,隻有她這個身份,她這個女兒,才能被他們任意對待欺淩,其他人都不能?
她嗤笑一聲:“而且,在外麵,他們會裝作對我很好,跟彆人說給我買了多少衣服,吃得多好,塑造了一對好好父母的形象。”
其中滋味,隻有她自己清楚。
這次,沈繁星主動回神,說起了其他。
“至於親屬觀察下,我有外婆,也就是你的媽媽,你是四兄弟姐妹,你是最大的那一個,大舅舅拍第二,小姨排第三,小舅排第四,靠種果子賣果子為生,都還沒結婚。”
“我是外婆家裡第一個孫輩,他們對我都很好,沒有嫌棄我是個女孩兒。對我最不好的,反而是親媽。”沈繁星冷笑一聲。
神奇的是,說出來了,她心裡了反而舒坦了很多。
接下來說都的話也愈發流利,又說了半個多小時,才算是捋清楚兩個大人的人際關係。
期間,沈青鬆在沈繁星的允許下,對家裡的東西進行了一番查詢,包括戶口本身份證等重要東西所在的地方。
沈繁星伸手:“這些東西都由我保管。”
沈青鬆“乖巧”送上,他現在在女孩兒的心裡信任度可不高,需要好好表現。
顧細輕笑出來,“沈總,那我們現在要做什麼呢?”
既然和孩子說了,他們都聽她的,那當然是遵守承諾啦。
因著這句話和這個稱呼,屋內的氣氛輕鬆許多。
沈繁星內心有點赧然,她上輩子也沒這麼厲害,做到沈總這個級彆,她讓兩人改口:“以後叫我繁星,我在外麵就叫你們爸爸媽媽,這樣才不會穿幫,在家裡就叫……”
叫什麼好呢?她苦惱地想。
顧細乾脆道:“叫名字就好啦。”
“叫名字太奇怪了,算了,”沈繁星深深地看了顧細和沈青鬆一眼,認命似的歎口氣,“我也懶得改口了,家裡隨時都有可能有鄰居過來,我還是叫你們爸爸媽媽吧。”
一個稱呼而已。
上輩子,她叫他們爸媽,他們也沒做得多好。
沈繁星一錘定音,收拾了一下心情,反過來問顧細和沈青鬆:“你們覺得,現在應該做什麼?”
她認真道:“我是小孩子,不要事事由我安排,很累的。我上輩子身體不怎麼好,所以呢,我這輩子要養生,不想勞心勞力。”
勞心勞力有什麼用,他們也不會領情,還不如躺平。
顧細終於知道沈繁星身上獨特的氣質是什麼了。
這孩子有種看透世事的“喪”,比佛係這個程度還要低一點,配合她現在小孩子的表情,喪萌喪萌的。
當然哈,顧細可不是吐槽,隻是覺得孩子有種獨特的魅力。
她和沈青鬆養了那麼多孩子,最是知道,養孩子不能操之過急。更何況,沈繁星內裡還是一個成年人,更需要日久見人心。
慢慢來,先好好相處。
沈青鬆試探道:“我們先出去買點東西吃,順便逛一逛,認認路?之後再回來打掃衛生吧。”
顧細認同點頭,給沈青鬆一個“不錯”的讚賞表情。
顯然,他這個提議也說到了鄭繁的心裡。
小孩兒起身:“走吧,順便買菜。”
出門正好遇上一個從外麵回來的女人,她用藤編籃子提著菜,大步走過來,見到他們,笑了:“這是一家人要出去?”
顧細聽出來了,這就是之前經過他們家,朝他們喊了一嗓子的女聲,也就是他們的鄰居,王蓮。
“蓮姨。”鄭繁星在問好,也是在提醒顧細和沈青鬆兩人認認臉。
“呀,今天繁繁真有禮貌。”王蓮麵帶詫異,善意調侃道。
沈繁星恍惚想起來,小時候為了對抗父母的說教,他們讓她喊人,她就偏不喊。
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她讓她喊人無異於天方夜譚。然後父母就會為了挽回麵子,特地在外人麵前說她嘴笨,而不是他們不會教。
但那會兒沈繁星已經不在意父母的詆毀了,隨便說唄,反正她就那樣。
等到長大後,出來工作了,她遇到那些叔叔阿姨,反而會主動問好,因為父母不在她身邊,她可以做自己。
那種反抗父母的感覺,估計也隻有她才能理解吧。雖然現在看來,當時的行為很幼稚,但這是她為數不多能做到的反抗,拒絕父母的安排。
蓮姨對她很好,沒有惡意,沈繁星笑笑,這事兒就算過去了。
顧細攬著繁星的肩膀,孩子堅決不讓抱,自己走路,身高才到大腿。
她綜合了一下從繁星那裡得來的信息和此時對王蓮的觀察,如果此時對繁星喊人的事兒多加解釋,反而會把小事變大。
很明顯王蓮就是隨口一說,就像路過門口和他們一家人打招呼那樣,人家就隻是吆喝一聲,之後馬上就走了。
顧細笑著轉移話題:“我們打算給孩子改名了,叫沈繁星。”
王蓮疑惑,“怎麼突然間就改名了呢?”
沈繁星搶著說:“外婆給我算過,說要改成這樣。”
她晃晃顧細和沈青鬆的手。
顧細立刻了然,一副就是如此的表情:“你懂的,孩子也願意,就隨了老人家的心思。”
據繁星所說,外公會玄學,就是風水先生,不過去年去世了。外婆也會一點,這樣的借口倒是很有這個時代的特色哈。
王蓮立馬意會,一臉懂懂懂的表情,“那要改一改,老人家也是為了孩子好。”
兩人又聊了幾句,這才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