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春宮內一片寂靜,周言低著頭,思緒萬千。
“扣扣扣。”一陣敲門聲突兀地響起,小桃在門外輕聲道:“郡主,明日上學堂的筆墨書本都準備好了。”
“那你拿進來,我現在想用用。”程今今衝著門外說。
小桃聞言進了殿,將手上的一概物什留下,便恭敬的退出去。
窗外飄來清淺的海棠花香,殿內一片沉默。
程今今看了看呆呆立著的周言,招手道:“你過來。”
周言這才悄悄湊近。
“再過來些。”程今今見他離得老遠,似是躲瘟疫般躲著自己,不滿道:“你站那麼遠,我怎麼教你。”
周言烏龜似的挪了幾步,便躬身站著不動了,程今今斜睨一眼,一把扯著他的袖子將他拉至身側,指著椅子吩咐道:“坐。”
似是知道他又要婉言拒絕,她又絲毫不客氣的開口:“你站著我怎麼教你,你是要我也一起站起來教你?”
周言聞言,慌忙坐下。
他動作著急,也沒太注意,一下子坐在那個離程今今最近的位置。
晌午時分,長春宮裡似有微風拂過。
周言感覺自己似乎聞到小郡主身上淡淡的梔子花香,那香氣帶著一絲夏日裡沒有的清冽,撲鼻而來,漾得他一陣心神意亂。
程今今看他坐在離自己最近的位子,滿意的笑了,她遞給周言一支筆,自己也拿上一隻,並且擺上了執筆的姿勢:“你看,像這樣拿著筆。”
周言馬上依樣畫葫蘆的學起來,可他做慣了粗話,執筆寫字這些雅活對他來說是極難的,因此忙活半晌,也比不出正確的模樣。
他急得出了一頭汗,不停地在心裡一陣唾棄自己的愚笨蠢鈍。
連最起初的執筆都學不好,還妄想著讀書寫字?要是此刻不是在郡主麵前,怕侮了她的眼,他真想狠狠扇自己兩個巴掌。
周言一麵惱恨著自己,一麵又不放棄般笨拙地扭動著五指,可無論怎樣努力,那細細的筆杆卻像和他作對一般,怎麼都握不好。
這樣蠢笨的自己,小郡主看到了,一定不想再教了吧。
周言痛苦的垂下眼眸,心裡一陣發緊,苦澀從舌尖蔓延至心裡,他心中惶惶,雙手微顫。
可顫抖的手上卻突然傳來溫熱的觸感,驚得他立刻站了起來。
“彆動。”程今今拽住周言的手,柔聲道:“你要這樣,不要緊張,手不要抖,食指和中指放在這,無名指和小指放在這。”
她握著周言的手,耐心的糾正著。
周言隻覺得右手上的溫熱燙的他頭腦發暈,幾欲昏厥,他的額頭慢慢浮上一層細細的汗,一片濡濕。
他內心慌張惶恐:小郡主,這是在乾嘛?
這是,在親手教導他嗎?當她看到自己這樣蠢笨的樣子後,竟還願意教他嗎,而且還是這樣手把手的教他。
他這樣的肮臟的閹人,便是連普通宮女都看不上的,可小郡主竟就這樣毫無芥蒂的握住他的手,和顏悅色,甚至可以說是極其溫柔的教他。
她竟不嫌臟嗎?
周言隱約記得有一次送冰去貴妃宮中時,有一個小宮女伸手接過放冰的匣子,一不小心觸到了他的手,那宮女臉上的嫌惡他仍然記憶猶新。
他還記得,宮女那不太好看的眉頭在觸到他手的那一刻緊緊地糾在一起,隨即她不屑的“嘖”了一身,將冰匣子交給另一個宮女,就馬上從兜裡抽出手絹,不停地擦拭著觸到他的手。
那天也是這樣一個三伏天,烈日之下,周言卻覺得像是掉進了冰窖中,渾身冰冷。
長春宮裡暖風陣陣。
周言從未想過有一天,在貧瘠無望的生命裡,會有一個人這樣溫柔的握著他的手,又這樣和善細心地對待他。
就好像,就好像他是一個健全的,正常的人。
“對,就是這樣,你保持住。”
突然,那雙溫柔的手離開了他,周言心裡泛起一絲失落,而後便是對自己深深的厭惡。
你不過是個肮臟的閹人,遇上小郡主這樣的善心人已不知是幾輩子修來的服氣了,還妄想著小郡主一直握著你的手嗎?
程今今見他愣愣地坐著,手長久的僵硬成一個姿勢,可耳根卻止不住的通紅,便意識到他定是害羞了。
無論在哪個世界,就算換了個名字,他依舊沒什麼變化。
程今今泛起一陣笑意,也不想再逗他,隻是鋪上紙,用筆沾了墨,便開始細細的在紙上寫起來。
窗外飄來一陣風,桌上的紙被微微吹起,發出些許聲響,周言這才回過神來,看向程今今。
“好了,你看,這是“周言”,你的名字。”程今今笑著望著他:“你照我寫的臨摹一遍。”
這便是他的名字嗎,周言定定地看著紙上的字,僅是短短的兩個字,卻隱隱透出一股清雋秀氣。
自己蠢笨平庸的名字,在小郡主筆下仿佛渡上了光。
“彆愣著了,來,動手寫寫看。”程今今將紙遞給他。
周言聞言連忙提筆,可毛筆又細又軟,他手不聽使喚似得抖了起來,墨汁滴在紙上暈成一片,連帶著把小郡主寫的字都暈的模糊不堪。
周言隻想狠狠的抽自己兩個巴掌,懲罰自己的蠢笨無理,他放下筆,作勢便要跪下,卻被程今今一把拉了起來。
“以後彆再動不動的給我跪下了,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紙弄臟了,換新的便是。”程今今知道如今一時半會兒是改不了周言的性子,也隻好循循善誘起來。
周言垂著頭,半躬著身子,程今今低眸隻見,隻能看見他好看的劍眉皺成一團,白皙平滑的額上,漸漸地攢起了一個深深的“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