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洋灑灑的雪下了大半個月,待雪逐漸轉小,除夕早已悄然而至。
按照規矩,除夕這天,宮中設宴,所有權貴宗親皆要進宮拜見。
周言這幾日十分不對勁,常常心不在焉地盯著一個方向,一看就是半個多時辰。有時一連喊他許多聲,他才回過神。
程今今隻以為他公務繁忙,也不太在意。
但除夕將至,朝中各部皆已停下公務,就連周言掌管的東廠,也在除夕前兩日放了假,若是公務瑣事纏身,照理也該放下了,可程今今瞧著,周言的焦灼隨著時間的推移,隻增不減。
這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小桃悄悄告訴她,年末所有宗親都將進京拜見皇上,這其中自然包括鎮南王與小侯爺。
她才悄悄明白其中關竅。
要說這小侯爺,上次被周言打斷腿扔出京後,程今今還曾命人悄悄去照看,後來那人回話,督主手下其實還是有些輕重的,腿傷得並不重,而且京都城邊自然有小侯爺的人等著接應。
故而他剛被扔出京都城,一隊人馬就悄悄將他救了回去,好生修養了幾日,腿也逐漸好了。
再說這鎮南王,雖說是原主的嫡親哥哥,但自從程今今來到這個世界以來,從沒有見過他。
許是因為從小便痛失雙親,在原主的記憶裡,這個哥哥雖沉默嚴肅,可卻是她最可以依靠的人。
後來他們分離的幾年,哥哥軍中公務繁忙,雖不能相見,卻總會托人送來禮物。
冷肅的少年自小習武,學的從來都是怎樣用兵,怎樣可以用最快的速度將人置於死地,自然不知道小女孩的心思,總是送一些刀劍兵器,雖說都是極難尋的,但實在不對小女孩的心意。
前些日子,他又差點闖下大禍。
新皇好大喜功,愛好奢華,大修宮室,致使國庫空虛,近年來撥給南境的糧草逐漸減少。
原主哥哥自然對此十分不滿,曾和自己軍中兄弟私下表達自己的怨念。
他本以為都是生死相依的好友,自然是可以信賴的,但沒想到其中一人,將此事宣揚了出去,這話傳到了皇上耳裡,自然是惹得他雷霆大怒。
當下便放言要將他治罪。
朝中那些武將自然為他求情,皇上見他如此眾望所歸,心中更加不滿,但礙於如今軍中局勢,隻好按下不表。
但明眼人都可以看出,這位鎮南王遲早會被狠狠收拾。
輕則定個不敬之罪,重則定個謀反之罪,殃及家人也是極有可能的。
但這些時日,不知周言暗地裡用了什麼法子,竟引得皇上疑心漸消,對邊疆的糧草也逐漸大方了起來。
往年過年,他大多因軍中繁忙而無法抽身,可今年,軍中糧草豐富,邊境情勢也逐漸平穩,他不回京,便是對皇上的大不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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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裡,周言手中握著筆,神情渙散地正對著窗外的大雪發著呆。
烏黑的墨順著筆尖流下,筆下的紙被暈黑一片。
程今今悄悄湊近,從背後一把環住他的脖子。
他手臂一抖,桌案上的那張紙眼看著是徹底廢了。
程今今乾脆將他手中的筆抽出來,小聲說:“你這幾日是怎麼了?每天心不在焉的。”
“沒,沒。”周言垂眸,努力地離小郡主遠一些,但那溫熱的鼻息還是讓他忍不住心生顫意。
“彆騙我。”程今今強硬地將他拽過來:“是不是因為我哥哥就要進京了?”
周言似被戳中心事般的渾身一震,沉默半晌,到底不想撒謊蒙騙小郡主。
“嗯。”他瞌下眼眸,輕輕點了點頭。
程今今沒做聲,隻是輕輕蹭了蹭他的肩,小聲說:“你怕他做什麼,你幫了他,難道他還會怪罪於你嗎?”
確實是應該怪罪他的。周言空寂的心裡,逐漸被不安填滿。
卑鄙無恥的他,用這樣的手段將小郡主囚在身邊,自然是最無可赦的。
他願意用餘生,傾儘一切對她好,但唯一做不到的,就是放她離開。
王爺對他心生怨忿,是情理中事,就是被打被罵都是他應該受的。
可是他怕,他怕要是王爺對小郡主說些什麼,或是命令他離開自己,那她會怎麼選呢?
一個是身份卑賤,曾經脅迫過她的閹人,一個是嫡親兄長,這個世界上最親的親人。
孰輕孰重,一看便知。
若是我小郡主要跟著哥哥離開,他能怎麼辦呢?
他已經卑鄙無恥,毫無底線地強迫過她一次了,難道還要強迫她第二次嗎?
好幾個夜裡,周言就這樣睜著眼,愣生生地看著天花板,回想著和郡主的一點一滴,可越想越覺得,這些記憶怎麼這樣少,少到一個晚上,就可以回想成千上萬次。
昨日夜裡,他輾轉難眠,想到明日郡主就會與王爺相見,便第一次壯著膽子,趁著夜色,悄悄進了小郡主的房間。
窗外的朦朧月色,柔柔的映在小郡主白瓷般的小臉上,她眼睫下落下一小片青影,嘴角微微勾起,仿佛做了什麼美夢。
周言就這樣坐在床邊,癡癡地望著小郡主的睡顏,心中的不甘逐漸翻湧。
他的小月亮,就要這樣離開了嗎?他們甚至都不曾完整的過過一個新年,也不曾好好的說過幾次話。
直到東方既白,陽光悄悄地照進窗戶,他才逐漸回過神來。
眨了眨猩紅的雙眼,他在心裡悄悄地做了個決定——
他要將小郡主留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