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主府前莊嚴肅靜,靜得可怕。
半晌,周言伸出顫抖的手,接過了香囊。
他垂眸,用手輕輕摩挲著。
那是個寶藍色的香囊,觸手柔軟絲滑,應是用了上好的綢緞,香囊之上繡著白色祥雲,那繡紋針腳粗糙,有的還帶著細微的小孔,應是重複繡過多次留下來的印記。
周言的眼眶紅的更厲害了,心中情緒翻湧,連帶著摩挲著香囊的手指微微顫抖。
這是小郡主一針一線,親手為他做的香囊。看這針腳,必是繡了許多次,又覺得不滿意,便又拆了,重新縫製。
他鼻尖酸澀,眼底的淚啪嗒一聲落在手背上,心疼的不能自已。
小郡主從小金枝玉葉,從前便是連針線都沒碰過的,這樣的細致活,不知要耗費多少心力,熬紅幾次眼睛。
若是再不小心傷了手,周言心中一縮,不敢深想。
督主府門前的海棠花開的正盛,似是烈火,燃燒著一切。
可周言隻覺得天地崩陷,他仿佛瞬間失去了五感,隻留下一個空蕩蕩的殼子,孤零零的立於天地之間。
不知過了多久,周言才逐漸回了神,他失魂落魄地往府裡走去,腳步踉蹌,但手卻緊緊攥著香囊。
“督主。”旁邊的侍衛看他這個樣子,連忙伸手去扶。
他剛上前幾步,就見督主的身子晃了兩下,直直的倒了下去。
府裡一陣忙亂,這些時日的謹小慎微讓他們不敢進宮請太醫,隻是差人暗暗去京都有名的醫館,請了個大夫。
大夫一陣診治之後,隻說是疲勞過度,精神緊繃,開幾味藥便是了。
直到天色陰沉,月亮悄上枝頭,周言才幽幽轉醒。
他楞楞地盯著頭頂上的輕紗帷帳,眼淚悄悄從眼底滑落,無聲無息地滲進枕頭。
半晌,他摩挲著手中的寶藍色香囊,終於崩潰般的嗚咽一聲。
平日裡冷肅陰戾的督主,此刻一個人蒙在被子裡,平生第一次如同孩子般,放聲大哭。
月光灑落,將寢殿照的明亮,床鋪上的被子發出微不可見的抖動,許久許久也不曾停歇。
*
京都一處客棧裡,小桃正忙前忙後的整理著床鋪。
“郡主,我們不如回封地吧,這客棧不乾不淨的。”她一邊抖落著床鋪上不存在的灰,一邊說道。
“我才不會封地呢。”程今今一邊喝著茶一邊說:“過幾日我要回督主府。”
“郡主!”小桃鋪床的手一僵,不可置信的回頭:“還要回去?他這樣對您,您還要給他機會?”
程今今掏出懷裡的和離書,展開,又仔細讀了幾遍,才滿不在意的說:“我就是想治治他,讓他改改這動不動就犧牲自己的毛病,看他以後還敢不敢了。”
小桃撇撇嘴說:“就您心軟,要是我心愛的人這麼對我,我可不會就這麼輕易原諒。”
“那能怎麼辦呢?”程今今喝了口茶:“你看看這和離書上寫著,若是皇上抄家,他還有些暗地裡的私產,這些全都留給我。”
小桃翻了個白眼,不再說話。
小郡主為了避人耳目,挑了間京郊客棧,魚龍混雜,簡陋非常,此刻房門輕響,門外的夥計小聲說:“貴人們,小的將你們的飯菜送來了。”
“放在門口吧,我們馬上去取。”程今今大聲說。
待門口的腳步聲逐漸遠去,小桃才將門拉出個小縫,將飯菜連著托盤一起端進來。
隻見那托盤上隻擺著三個清粥小菜,連飯碗都破破爛爛的,三個裡有兩個還都被磕破了盤沿,鹵牛肉零零散散擺了三片,讓人一看就沒了胃口。
“將就一下吧。”程今今歎了口氣:“過幾日我們就回督主府吃好吃的啊。”
小郡主都願意紆尊降貴,她這個下人還能說些什麼呢,小桃自然不敢多言。
未過三日,程今今就徹底受不了,她計劃裡本是晾周言整整一周,可這家客棧地處偏遠,平日裡無甚玩樂,頓頓飯菜也是味同嚼蠟。
尤其是半夜醒來,床鋪總是冷冰冰的,再也沒有一個人為她暖腳蓋被了。
儘管氣他怨他,程今今也不得不承認——
她想周言了,很想很想。
這日清晨,程今今睜開朦朧的雙眼,愣愣地看著頂上簡陋的天花板,半晌才開口:“小桃,收拾包袱,我們回督主府吧。”
馬車悠悠地駛向城中,不到一個時辰,督主府就到了。
小桃扶著程今今下了馬車,還未走進,門口的侍衛一個個飛似的撲到她腳邊,大聲哭嚎:“郡主,您可算是回來了,若是再沒有您的音訊,督主怕是半條命都要沒了啊。“
程今今聽了這話,頓時嚇得六神無主,提起裙角,奔入府中。
督主府中,海棠花處處綻放,猶如盛開的火焰,耀人奪目。
程今今無心觀賞,隻一個勁兒的奔向內院,但沒跑兩步,管家就急急忙忙的迎了上來。
“郡主娘娘啊,您可算是回來了。”他哭喪著張老臉,眼看著就要跪地請安。
程今今連忙將他扶起,急忙問道:“督主呢,可是病了?”
她心中又愧又毀,又不是不知道周言是個什麼性子,自己這般較真兒做什麼?
那管家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督主前幾日從宮中回來,聽聞郡主離開的消息,一下子暈倒了,醒來之後也不肯吃藥,隻差人去封地問了郡主的消息。”
她並未回封地,周言也自然得不到什麼消息,他必定是急瘋了。
內院裡吹起陣陣暖風,可程今今卻遍體生寒,她提起裙角就要衝進寢殿,卻又被管家攔下:“郡主可要小聲些,督主已然幾日沒睡了,剛剛才實在撐不住,閉上了眼。”
程今今這才慢下腳步,轉身對管家輕聲說:“您放心,我不會吵醒他的。”
她踮起腳,輕輕地拉開門。
屋裡的門窗皆關的嚴嚴實實,陽光一絲也透不進來,不小的寢殿裡,幽暗昏冥,不見天日,莫名的透著幾絲陰森之氣。
濃重的酒氣撲麵而來,嗆得程今今微微皺起了眉頭。
地上散落了好幾個酒瓶,有幾個被砸的碎了滿地,桌上一套好的茶具都無,統統被散在地上,砸成七零八落的碎片。
她甚至都找不到一個落腳的地方。
用腳輕輕撥開,碎片摩擦著地麵,發出幾聲輕微的響動。
周言一瞬間睜開了眼。
“誰?不是告訴你們,若不是郡主的消息就不必進來嗎?”他聲音啞得不成樣子。
程今今沒有答話,隻是一步步地走進床邊,伸手撩開床縵。
隻見周言眼底猩紅,冒著幾縷血絲,眼下青黑一片,嘴唇乾裂,頭發散亂,他胡亂躺在床上,連被子也沒蓋,整個人像是失了魂一般。
見到床縵被打開,他勃然大怒,正要放生大罵,一抬眼,就看到小郡主的身影。
嗬,這必定是夢中了吧。小郡主生他氣了,不要他了,從此怕是再也不會回來了。
他眼底漫上了淚,滿目委屈:“小郡主,我想你了。”
他說著,眼底的淚猝然滑落,他不管不顧地一把攬過小郡主的腰,翻身將她壓在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