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小康衝進土屋的另一間房,就看到一個頭發花白淩亂、穿著舊衣的女人抱著個枕頭,地上是鏡子的碎片,見她沒事,季小康鬆了口氣。
室內沒什麼家具,銳器都收了,在他們這種人家沒有什麼將尖角包起來的說法,沒那閒工夫折騰,直接騰間空室是最方便的。
他一邊撿鏡子碎片一邊問:“又怎麼了?”
女人一本正經的回道:“我兒子不見了。”
季小康:“我就是你兒子。”
他媽說:“你騙我,你是騙子,還是拐了我兒子的人販子。”
說著,季小康的媽媽就跳下塌,拿著臥室裡的其他東西砸他,室內雖沒有銳器,卻還有椅子板凳,桌上還有個小豬的擺件,這些都被砸到了季小康身上。
有些喜劇是用引人發笑的方式去述說本該讓人落淚的故事,所以要說喜劇的內核是悲劇是合理的。
《光明的未來》的第一個笑點,便是季小康挨打,導演在這配了段詼諧風格的音樂,季小康一邊有節奏的挨打,一邊去撿他媽媽丟下的東西,最後被打得逃出房間,他媽也追出來,甚至抄起院子一角的柴刀。
笑點是可以通過剪輯和音樂配出來的,這段的確引起了不少觀眾發出笑聲,但也有些想得多的,便不太笑得出來。
比如秦春曉。
哪怕陸玄冬從不和靈魂伴侶說過往的苦難,秦春曉也知道陸玄冬以前很難,而電影中的季小康乾癟瘦弱,神情、語調都很自然,甚至帶點口音,讓人覺得無比真實,這要不是陸玄冬演技驚人,初次演戲就演的這麼出神入化,就是他經曆過這些,才能演那麼真。
蔣導演也沒笑,因為這段劇情正是參照了陸玄冬本人口述的真實經曆,而她為了追求真實和藝術,在征求陸玄冬的同意後,將這些東西搬到了大屏幕上。
她低低說了一聲:“殺千刀的人販子。”
一陣兵荒馬亂後,鏡頭一轉,季小康去衛生所找醫生看傷,醫生也不意外:“你媽這病叫阿茲海默,沒得救的。”
醫生看著他:“小康,隻讀九年義務教育,在這個社會太難混了,你還有這麼個媽,以後會很辛苦啊。”
話音落,兩人沉默了一陣,季小康搖頭:“村口李叔的媽確診這個病後,李叔就背著行李去外地打工,然後沒過幾天,他媽就餓死在了家裡,我、我不能不管她,她是我媽,我不能讓她落這樣一個結局。”
在非常貧困的山村裡,老人得了無解的疾病,子女去外地打工,留老人獨自在家,本就是放棄的意思,醫生暗示季小康的也是這事,但季小康堅定地搖了頭。
最後他說:“我會去打工,但我得帶著媽一起走,天大地大,總有我們的容身之處。”
劇情就此展開,然後大家就看到這個乾瘦的少年背著媽媽,脖子上掛著家當,踏上了進城打工的路。
他帶著媽媽趕巴車,媽媽要去路邊的林子裡上廁所,結果差點走丟,到了車站又差點丟行李,之後還差點沒趕上車,一個設定上隻有十幾歲的少年難以顧全一切,又儘力想要改變自己的模樣,讓人看著心酸。
不過男主角的媽亂跑,卻又引出了一個搞笑情節後,進而讓季小康遇到了一群殺馬特風格的搖滾大學生,在幫了他們一個小忙後,搖滾青年們幫季小康將行李送上車,揮著手與他道彆。
伴隨著明快的音樂,陽光照映在巴士裡,季小康緊緊抓著媽媽的手,眼睛看著車窗外,滿眼都是對未來的向往。
那也是秦春曉最初與陸玄冬相遇時,不曾在他眼裡看過的神光,和現在的陸玄冬比,電影裡那位季小康的神態要天真得多,和前世的陸玄冬比也要快樂得多。
他吃飯時會發出聲音,衣服整潔乾淨,但老氣破舊,身上有股特彆濃鬱的鄉土味,一看就知道這是土地的孩子,生機勃勃,堅韌淳樸。
秦春曉第一次回想前世的陸玄冬,回想他們第一次見麵時的情景,那時陸玄冬的眼睛已是很黯淡了,明明隻比秦春曉大三歲半,是個二十六歲不到的有為青年,卻沒有同齡人應有的旺盛生機,反而有股瀕臨崩潰的死氣。
原來這就是陸玄冬最初的樣子,他最初逃出那個村子時,應當也是想要去另一個地方,過上更好的日子。
隻是好日子哪有那麼容易就來的?電影裡的季小康帶著媽媽求舅舅收留,卻發現舅舅一家也過得艱難,想要在大城市落腳本就不易,舅舅月薪四千,舅媽有殘疾,舅舅是家裡唯一的收入來源,所以他們也隻租了一室一廳的小房子,天天為孩子的學費、老人的藥費發愁。
有時候人不是不想發善心,但實在是沒錢呐,沒錢就發不起那個善心。
季小康帶著媽媽在舅舅家的陽台待了幾天,一天夜裡,舅舅被舅媽推到季小康麵前,木著臉,拿出兩百塊塞他手裡。
“小康……你也看到舅舅家的情況了,真的住不下了,真的住不下了。”
季小康抬頭安靜地看著舅舅,眼裡有了然,也有哀求,舅舅不斷念著“住不下了”,蹲在季小康麵前乾笑,笑著笑著又哭了出來,季小康站起來,收拾行李,牽著媽媽離開。
這一次,他的媽媽看起來乖乖的。
秦春曉想,聽說陸玄冬當初背著養母和妹妹離開那村子時,第一個去的也是舅舅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