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紀蘭是個農村老太太,而且深愛自己已經去世的丈夫,湯姆要在她跟前說這話,是要挨打的。
而羅老呢,亡妻也是文化程度又高,又溫柔,又善解人意的上海女性,在她夢裡,妻子去世之後,他就再也沒有跟任何人談婚論退,一直到死的。
湯姆要在羅老麵前說這話,估計也要挨打。
蘇櫻桃悄悄在湯姆耳邊說:“可不敢在羅爺爺和毛奶奶跟前說這話,他們都老了,就像我眼裡隻有你們一樣,他們的眼裡也隻有孩子,你要說了,會讓他們難堪的,明白嗎?”
即使年齡相當,文化層次不對等,身份不對等,在老人身上亂點鴛鴦譜,簡直該死。
因為兩個老人並沒發現蘇櫻桃回來的事情,她下樓的時候,也就沒打招呼。
隻見毛紀蘭還在等傑瑞翻身,羅老在一旁耐心鼓勵,而自己那個臉蛋圓嘟嘟,肚子鼓嘟嘟,細胳膊細腿的兒子,則在床上定定躺著,一動不動。
這孩子是從來不會給誰麵子的,他隻會跟人唱反調。
下了樓,鄧昆侖就在原地等著蘇櫻桃。
而褚岩,居然也回來了,車停在原地,也是兩手插兜的,在原地站著。
“走吧。”褚岩看蘇櫻桃下了樓,於是說。
鄧昆侖也說:“走吧。”
這倆人到底是想乾嘛,又是想去哪兒?
蘇櫻桃知道博士能鼓搗很多東西,也知道他不僅理行李箱的能力特彆強,還有些彆的方麵的能力,平常生活中用不到,但是一旦用到的,都是特彆的,常人所不用及的有效手段。
而褚岩呢,這個剛才送走包菊的家夥,依然還是笑嘻嘻的,指了指路,說:“去我家。”
褚岩家也在這兒,離的不遠。
蘇櫻桃去的時候,估計褚岩家頂多也就是他大嫂在家,因為據說褚老在醫院裡。
但是,等著跟褚岩和鄧昆侖到了褚岩家,才發現他家門外燈火通明,而且停了好幾輛車,有好警衛在站崗。
褚岩,蘇櫻桃和鄧昆侖幾個,也是警衛去裡麵請示過以後,才給放行的。
其實蘇櫻桃本來不該來的,不過估計鄧昆侖是不想讓她誤解褚岩,才讓她來的。
客廳裡有一個錄音機,也不能叫錄音機,這玩藝兒蘇櫻桃不怎麼見博士擺弄,但家裡有一個,偶爾,博士想聽些國外的頻道,就會把它搬出來。
而褚司令,就坐在沙發上。
看樣子他應該是才從醫院裡回來的,因為手上還貼著輸完液體的膠帶。
他抬頭看了看蘇櫻桃,大概是因為不認識,想知道這是誰。
鄧昆侖於是說:“這是我妻子,她跟這件事情無關,但我想,她應該也很想聽聽當時的情況,我就帶她來了。”
那個錄音機裡正在往外傳著雜音,而這幫人,聚在一起聽著。
很長一段時間,那個錄音機裡都是雜音,哭聲,以及一些悶重的吭響聲。
還有不斷的電話聲,以及人走來走去的腳步聲。
蘇櫻桃時不時的看看表,就發現從自己進來到現在,已經過了半個小時了。
這都要過12點了,馬上要一點了,難道這幫人就聽著這種雜音,不睡覺了?
再過了會兒,隻剩下呼吸聲,喝水的聲音了,他們到底想聽什麼啊。
褚岩的大嫂也在,一直站在廚房門口,兩隻手交握在一起,已經哭成一個淚人了。
可她居然也認真聽著。
蘇櫻桃都困的不行,想回去睡覺了。
她看到褚岩交握十指,吻了吻自己的手指。
這是他緊張,不安,焦慮時的習慣。
顯然,他也很著急,很焦慮,但大家還是在等,沒有一個人說話。
蘇櫻桃看已經夜裡兩點了,於是站了起來,她想走了,她太困了。
不過就在這時,那個錄音機裡的雜音中,總算傳出人說話的聲音來了。
而這時,大家已經等了整整三個小時了。
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尤其是褚司令,一下子就做正了,不安的顫抖著雙手,認真聽著。
前麵都是些夫人讓你進去,最近怎麼樣啊之類的問候聲,終於,就在蘇櫻桃聽到煩不勝煩的時候,裡麵傳出一個女人完整的一段話來:“你也真是的,這種緊要關頭,孫寧那種女同誌就該捧出來,作為烈士來宣揚,孫寧是誰,渣滓洞裡呆了四年的女英雄,你要拿她當烈士宣傳,於咱們有大大的好處,你倒好,把她說成叛徒,你讓我怎麼保你?”
“我做錯了,夫人,您說我現在該怎麼辦?”這是包菊的聲音。
帶著哭腔。
顯然,她跑去找救兵,等了整整四個小時,應該才獲得跟她的救兵見麵的機會,而現在,已經是夜裡兩點了。
蘇櫻桃心裡腹誹了一句:實權崗位上的人也是真忙碌啊,夜裡兩點不睡覺,還要忙著批人,鬥人,撈人,抹黑人。
好吧,這時候蘇櫻桃才算明白剛才博士和褚岩的真實意圖了。
褚岩帶包菊走的時候,其實就知道她是要去找上麵某個人的吧,而他呢,給包菊身上裝了竊聽器吧?
這是想聽聽,包菊跟對方到底會說些什麼,談些什麼?
“當時到底怎麼回事,你跟我說真實情況,我看有沒有可能把這事壓下去,隻有先把這件事情壓下去,咱們才能再談救褚武。”對方又說。
“就那樣,她跑的慢……”
“你不說真話,沒人幫得了你……”
包菊說:“我說我說,當時孫寧說她跑不動了,於是喊了一聲,讓我帶著大家先走,她去引開火力。”
對方猛的吸了一口氣:“你可真是蠢到家了……當時沒彆人聽到這句話吧,隻要沒人聽到,你就可以堅持口供,咬緊了不要放鬆,既然已經說她是叛徒了,咱們得咬緊口供,孫天青已經退了,沒影響力了,不是什麼大問題,但你能確定再沒彆人聽到這句話嗎?”
“沒有,隻有我一個人,因為當時我是新去的,她怕我不清楚情況,一直帶著我。您可一定要想辦法,幫我,褚武呀!”包菊說。
為什麼身中27彈,就是因為孫寧是故意去引開火力的。
而包菊,是在出來之後,被大家當成英雄,送到首都之後,才發現丈夫跟孫寧結過婚的。
她本來是生氣,賭著氣在褚司令麵前抹黑了孫寧。
畢竟她一直過的很苦,雲貴到延安,一邊是淪陷區,一邊是敵占區,她根本過不去。
可她沒結婚,他卻跟彆人結婚了。
她更不想讓丈夫知道,他另一個年青的,漂亮的妻子是個女英雄。
就這樣,那個在渣滓洞裡熬了4年的女烈士,卻被一個隻去了三天的宵小,一個隨波逐流的普通人給抹黑成了叛徒。
當孫寧終於疲憊了,跑不動了,回頭看著天邊,給火力映紅的,朝霞一般的夜空時,她已經被敵人整整折磨四年了,又餓,又累,又疲憊。
而新的希望,新的生活就在前方。
她知道想要救下更多的人,就總有一個人要犧牲,而她的兒子,隻有她犧牲了,才能奔向新社會,新的生活。
於是她伸開雙臂,迎上敵人的炮火,把生的希望給了彆的同誌。
她像所有在渣滓洞裡沒有鬆過口,沒有屈服過的女烈士一樣,把自己的身軀當成盾牌,以保護更多的同誌。
而正是她們,很多很多的她們,一個又一個,果斷的犧牲自我,才能迎來今天的解放。
……
那時候她壓根不知道,自己救下的人裡頭還有一條蛇。
而那條蛇,還要禍害她的兒子半輩子。
……
沒人說話,褚司令也就那樣靜靜的聽著,但是他蒼老的,混濁的眼睛裡,一直在往外流眼淚。
鄧昆侖這份竊聽記錄是會錄音的。
他錄下來的就全都是可以往上呈的證據。
終於,在今天,那個女烈士,她能沉冤得雪了。
因為鄧博士。
蘇櫻桃突然覺得自己愛上這個男人了,他雖然平時沒什麼用,但關鍵時刻,卻又無比的管用。
“褚岩,你想說什麼?”褚司令先問兒子。
褚岩搖了搖頭,卻又迅速看了蘇櫻桃一眼,然後低下了頭。
他的母親比任何女人都偉大。
她不僅能跳芭蕾,她還是個寧死不屈的女革命者。
她用27個彈孔,和義無反顧的犧牲,拯救了更多的革命者,換來了他的新生活。
她是解放戰爭中,犧牲的烈士中的一員。
褚岩特彆感激自己沒有變的更壞。
在偷博士的護照未遂後,他本來準備好了,計劃偷老科學家的護照的,但他還沒去偷老科學家們的護照,他還沒有鋌而走險去台灣就找到了真像。
有這個真像,他就足夠了。
他現在什麼都不想說。
褚司令於是轉身看兒媳婦。
“黃玲,你父親也在咱們單位,是我的老上級,所以我讓你也旁聽了。這就是你們的母親的真麵目,現在,這份證據我得呈上去,你們的母親不是什麼英雄,也不是叛徒,但她的性質比叛徒更加惡劣,因為她是個竊取英雄功勳的小人,咱們家從現在開始,全家都要接受組織調查,而且是我自願審請的。你家兩個孩子從今往後,身上也得背上這個檔案,不可能再政府機關工作了,你沒意見吧?”褚老抬起頭,問大兒媳婦。
大兒媳婦還能說